晚宴陷阱

那场走廊里的崩溃,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撕破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一地狼藉的茉莉碎片和我的鲜血,是风暴过后的残骸,无声地控诉着这栋别墅里积累至顶点的压抑和疯狂。

沈知衡没有对我的失控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沉默地、近乎强硬地拉过我流血的手,用干净的手帕按住伤口,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按压的力道却异常沉稳。然后,他叫来了家庭医生。

整个过程,他紧抿着唇,眼神避开我的视线,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我无法解读的沉寂。

伤口包扎好后,他看着我,只说了两个字:“休息。”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对苏晚的出现再多说一句。他只是转身,吩咐孙姨彻底清理走廊,然后便再次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这种沉默,比任何暴怒都更让我不安。它像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在躁动的火山之上。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

苏晚没有再来。陈暮也仿佛从未出现。

沈知衡依旧早出晚归,但每次回家,他身上那种冰冷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疲惫和警惕。他看我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审视,像是在重新评估着什么。

我手上的伤在愈合,心头的疑惧和混乱却与日俱增。我知道,平静只是假象。苏晚那样的女人,绝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第三天下午,一封精致华丽的请柬送到了别墅。落款是本市知名的艺术基金会,邀请沈先生携夫人出席一场慈善晚宴。

很正常的社交活动。过去十年,我作为“沈太太”陪同出席过无数次。

但送请柬来的,是苏晚的私人助理。那个年轻女孩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语气却意有所指:“苏小姐特意叮嘱,务必请沈先生和沈太太拨冗光临。她说……上次见面仓促,很是失礼,希望能在晚宴上亲自向沈太太赔罪。”

赔罪?我几乎能想象苏晚说这话时脸上那虚假的笑容和眼底的冷意。

这是一个明目张胆的挑衅,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赔罪”,实则是要将那日的难堪和我的失控,用一种更“优雅”的方式,加倍奉还。

我拿着那封烫金的请柬,指尖冰凉。

沈知衡晚上回来时,我将请柬递给他。他扫了一眼,目光在落款处停顿片刻,眼神微冷。

“不想去可以不去。”他淡淡地说,将请柬扔在桌上。

“我去。”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

沈知衡有些意外地看向我。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她不是要道歉吗?我去听听她怎么道歉。”

逃避没有用。苏晚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我不能再退回那个麻木的“沈太太”壳里。既然风雨要来,那就迎面而上。我也想知道,在那觥筹交错的华丽面具下,到底藏着多少肮脏的秘密。

沈知衡凝视了我几秒,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好。”

晚宴当晚。

我穿上了一件沈知衡早年为我订制的黑色晚礼服,款式保守,却极显气质。苍白的脸上略施脂粉,遮掩了连日的憔悴和手上的纱布。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里带着一种陌生的、破釜沉舟的平静。

沈知衡看着我,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恢复如常。他伸出手臂。

我犹豫了一下,挽了上去。手臂相触的瞬间,我们都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十年了,这是极少有的、非必要的亲密接触。

晚宴设在城中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切都是上流社会熟悉的无聊繁华景象。

我们一出现,便吸引了诸多目光。沈先生一如既往的冷峻矜贵,而我这个深居简出的“沈太太”,今日似乎也格外不同。

苏晚很快出现了。

她像一只花蝴蝶,穿着最新季的艳红色深V长裙,珠宝璀璨,瞬间成为全场焦点。她笑着与周围的人寒暄,然后,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我们,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知衡哥哥,嫂子,你们终于来了。”她笑容灿烂,仿佛那日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她亲热地想要拉住我的手,我微微侧身,避开了。

她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甜美,声音提高,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到:“嫂子,上次真是对不起,我说话太没分寸,惹你生气了。回去后我懊悔了好久,今天特意给你赔罪,你可一定要原谅我呀!”

她端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香槟,递向我,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挑衅:“我敬你一杯,就当是赔礼了,好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带着好奇与探究。

我看着她手中那杯微微晃动的金色液体,又看看她那张虚伪的脸。我知道,这杯酒绝不能喝。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

沈知衡眉头微蹙,刚要开口。

我却抢先一步,接过了那杯酒。

苏晚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

然而,我并没有喝。我只是拿着酒杯,看着苏晚,微微笑了笑,声音清晰,却不卑不亢:“苏小姐言重了。一点小误会,我早就忘了。倒是劳你一直惦记着,还特意办这么一场晚宴来道歉,真是……费心了。”

我特意加重了“特意”两个字,暗示她别有用意。

周围有人露出玩味的表情。

苏晚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暗讽她。

我继续说着,目光扫过她华丽的衣裙和珠宝:“赔罪一杯酒怎么够?苏小姐诚意这么足,不如……捐点实际的?我听说今晚的慈善拍卖,压轴是一条祖母绿项链,和苏小姐这身红裙倒是绝配。不如苏小姐拍下来,既做了慈善,也全了你的‘歉意’,如何?”

那条项链起拍价惊人。

苏晚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没想到我不接招,反而将了她一军,让她当众大出血。

周围看热闹的目光更多了。

沈知衡站在我身边,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微微绷紧,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苏晚盯着我,几秒后,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冷了许多:“嫂子真是会开玩笑。慈善当然要做,不过……”

她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个端着满满一托酒杯的侍者,不知怎么突然一个趔趄,直直朝着我撞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躲闪!

眼看那托盘上十几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就要劈头盖脸地浇在我身上——这一下若是浇实了,我不仅会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昂贵的礼服也彻底毁了!必将成为全场笑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身边一直沉默的沈知衡动了!

他猛地将我往他身后一拉,同时快如闪电地伸出另一只手,不是去推那个侍者,而是精准无比地托住了那个即将倾倒的托盘底部,向旁边猛地一卸力!

哗啦——!

大部分的酒杯砸在了光洁的地板上,玻璃碎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同时响起!酒液四溅!

而原本应该撞到我身上的侍者,却被沈知衡用巧劲一带,踉跄着扑倒向了旁边——正好是苏晚站的方向!

苏晚猝不及防,被那个侍者撞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高跟鞋踩在滑腻的酒液上,整个人失去平衡,极其狼狈地一屁股摔倒在地!那身艳红的长裙瞬间被各色酒液浸染得一团糟!

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我被沈知衡牢牢护在身后,毫发无伤,甚至裙摆都没有沾湿一点。我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看着摔倒在地、妆容花掉、裙子报废、气得浑身发抖的苏晚,再看看身边面色冷峻、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的沈知衡。

那个侍者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连声道歉,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苏晚的方向。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

是苏晚安排的。那个侍者是她的人!本想让我当众出丑,却被沈知衡瞬间识破,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知衡……他早就料到了?他一直冷眼旁观,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低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苏晚,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苏小姐,走路要看路。下次再这么‘不小心’,摔的……就不只是裙子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苏晚一眼,揽住我的肩膀,在一片寂静和无数惊疑的目光中,从容地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我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脏仍在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今晚,他保护了我。用一种极其果断、甚至堪称狠辣的方式,报复了苏晚。

这不是那个只会用冷漠和距离将我推开的沈知衡。

这更符合……那个能写下冰冷谋杀分析、能面对陈暮威胁、可能藏着一個疯狂兄弟的沈知衡。

他到底……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为什么?”我忍不住轻声问,声音还有些发颤。

他目视前方,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沈太太可以受委屈。”

“但阿沅,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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