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檀木盒
抽屉幽深,那本黑色日记如同蛰伏的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而它旁边,那只多出来的黑檀木盒子,则更像一口沉默的棺椁,等待着被强行开启。
陈暮带来的?沈先生放进去的?“物归原主”的“旧物”?
无数猜测在脑中翻滚。我的指尖悬在盒盖上方,微微颤抖。恐惧催促我立刻离开,但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求生的本能,以及对真相近乎自毁的渴望——死死钉住了我的脚步。
窗外雨声潺潺,衬得书房里死寂得可怕。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陈纸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指尖终于落下,搭上了那冰凉的黑檀木盒盖。
没有锁扣。盒盖严丝合缝地盖着,需要用些力气才能打开。
我用力一掀。
盒盖应声而开。
没有预想中的机关,没有骇人的物品。盒子里铺着褪色的深红色丝绒衬垫,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白照片。比主卧夹层里那张“阿沅”的照片更旧,边角已经磨损卷曲。
照片上是两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并肩站着,穿着同样款式的旧式校服。两人的面容——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模一样!
双胞胎?!
左边的少年嘴角微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羁和野性,即使透过陈旧的黑白照片,也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甚至有些侵略性的生命力。而右边的少年,眉眼同样英俊,神情却沉静温和,甚至有些过分苍白和文弱,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郁和顺从。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神情沉静的少年脸上。那眉宇,那轮廓……尽管稚嫩,但我绝不会认错——
是沈先生!
或者说,是少年时代的沈先生!
那旁边那个与他有着同一张脸、却气质迥异的少年是谁?!
我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我从未听沈先生提起过他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独子!
我颤抖着拿起那张照片,翻到背面。
泛黄的相纸背后,有一行模糊的钢笔字迹,略显潦草,与沈先生如今凌厉工整的字迹不同,透着年少时的青涩和某种急切:
【左:沈(模糊的墨点)安?】 【右:沈(清晰工整)知衡】
沈知衡。是沈先生的名字。
而左边那个……沈什么安?墨点模糊了一个字。沈淮安?沈泊安?无法确定。
但毫无疑问,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一个叫沈知衡,一个名字里可能带个“安”字。
为什么从未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这个“安”现在在哪里?
巨大的震惊让我头皮发麻。我放下照片,看向盒子里其他东西。
照片下面,压着几封旧信。信封已经发黄,没有寄信人地址,只有收信人姓名,用工整却略显无力的字写着“沈知衡收”。邮戳模糊,依稀能辨认出是来自某个偏远地区的精神病院或疗养院?!
我抽出信纸。纸张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时而潦草狂乱,时而又努力想写得工整,透着一股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哥,他们又给我打针了,脑子昏沉……墙上有影子在爬……】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我们明明是一样的!】 【……放我出去!我知道你做得到!否则……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所有事……】 【……记得那条河吗?冷……好冷……她漂起来了……】
信件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充满了怨恨、恐惧和疯狂的指控。落款有时是一个扭曲的“安”字,有时干脆就是一个混乱的墨团。
“哥”……他在叫沈知衡。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
“把一切都说出来……所有事……”
“那条河……她漂起来了……”
冰冷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急速爬升,冻结了我的血液。这些破碎的文字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在我脑子里胡乱翻搅,割裂出模糊却极其可怕的画面。
双胞胎。一个成了冷漠矜贵的沈先生,一个被关在遥远的疯人院。怨恨。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条河,一个死去的“她”……
那本日记!那本写满了“杀死她的方法”的日记!
一个疯狂而恐怖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亮了我的脑海。
那本日记……那些冷静到变态的谋杀推演……会不会根本不是沈知衡(我的丈夫)写的?!
而是……而是这个被关起来的、疯狂的兄弟,“安”写的?!
是“安”在疯狂地幻想如何杀死某个“她”?而沈知衡,是在模拟“安”的思维,试图预测他的行为,从而……保护可能被盯上的目标?
所以日记的笔迹是沈先生的——他可能是在抄录、分析“安”的疯狂念头?或者,“安”写了原始版本,沈知衡在旁边做了批注和分析?
所以才有那句“沈太太必须死,但阿沅可以活”?
“沈太太”是一个被“安”恨着的、或者可能被盯上的符号?而“阿沅”,是沈知衡真正想保护的我?
所以他才如此恐惧那个名字被唤起?因为“阿沅”是软肋,是绝对不能被他那个疯狂兄弟察觉的弱点?
所以陈暮的到来让他如临大敌?陈暮口中的“旧物证”,是不是就是指这些能证明“安”存在、以及他们过去共同秘密的东西?陈暮是在用这个威胁他?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以一种惊悚的方式,疯狂地拼凑在一起!
我猛地看向那本静静躺着的黑色日记,眼神彻底改变。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这十年来……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瞬间——
楼下,突然传来了清晰的汽车引擎声!
他回来了!
比他说的时间早太多了!
巨大的惊恐瞬间淹没了我!我手忙脚乱地将信件塞回信封,将照片放回盒子,合上盒盖,一把将它推回抽屉深处!
然后我抓起那本日记——我必须确认笔迹!必须确认最初的笔迹是不是有所不同!
我慌乱地翻开封皮,直接翻到日记的内页,忽略那些打印体般工整的分析文字,疯狂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另一种笔迹的蛛丝马迹——
找到了!
在某一页的页边空白处,有一行极其潦草、几乎癫狂的铅笔字,像是梦呓般的涂抹,与沈知衡工整的分析笔迹截然不同!
【她该死!!!所有沈太太都该死!!!】
铅笔字旁,是沈知衡冷静的钢笔批注:【情绪极端,针对性强,需重点防范。】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猜对了!真的猜对了!
“安”!是那个叫“安”的兄弟!
“所有沈太太都该死”……所以我不是第一个?上一个“沈太太”是谁?那条河里的“她”?!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从我慌乱翻页的手指间响起。
一枚薄薄的、古旧的黄铜书签,从日记本最后的夹页中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我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就在指尖碰到书签的一刹那——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光线从门外涌入,勾勒出一个高大冰冷的身影。
沈知衡站在门口,目光如最寒冷的冰锥,瞬间钉住了手拿日记、正弯腰捡东西的我。
他看到了我手里那本摊开的、带着血迹的日记。
看到了我脚下那个敞开的、露出黑檀木盒子的抽屉。
看到了我脸上来不及收起的、极致震惊与恐惧的表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可怕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