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证词
试探像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那之后的两天,别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更坚硬的冰。沈先生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更寡言。他依旧准时回家,用餐,去书房,然后互不打扰地度过一夜。
那种极致的“正常”,本身就是最不正常的信号。它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汹涌的深渊之上。我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
恐惧没有消失,但它开始变质,混合着一种焦灼的、几乎要将我焚毁的好奇。那本日记,那张照片,那句诡异的话,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的神经,日夜不休。
我必须知道为什么。
既然直接试探他行不通,那我只能寻找别的碎片,尝试拼凑这恐怖的拼图。
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座我住了十年却从未真正了解的牢笼。观察每一个角落,观察仅有的几个长期佣人。
孙姨是管家,在这里工作的时间比我还长。另外还有一个负责打扫的沉默女佣,和一个偶尔来打理庭院的花匠。他们就像沈先生的延伸,安静,高效,从不多看,从不多问,嘴巴严得像焊死的铁门。
尤其是孙姨,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警告。
过去我沉浸在自己的麻木和顺从里,从未深思。现在,这一切都显得可疑。
下午,我借口清点储藏室的瓷器,走了进去。这里灰尘的味道更重,摆放着一些年代久远的旧物。我的目标不是瓷器,而是角落那个积灰的旧档案柜。或许有购房合同,旧账单,任何能透露这栋房子、乃至他过去信息的东西。
柜子没锁。里面大多是各种设备的说明书和保修单,分门别类,整理得一丝不苟,很符合他的风格。我快速而无声地翻找着,指尖沾满了灰。
终于,在最底层抽屉的最里面,我摸到了一个硬质的文件夹。抽出来,封面上没有标签。
心跳加速。我打开它。
里面不是文件。
是剪报。
已经泛黄发脆的旧报纸剪报,来自十年前,甚至更早。
每一篇,都与一系列残忍的、至今未破的绑架谋杀案有关。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家境优渥,社会关系简单。报道的笔触冰冷而客观,描述着她们最后被看见的情景,以及之后被发现时的惨状。文字间透出的寒意,即使隔了十年,依然能刺伤手指。
我一张张翻下去,胃里翻江倒海。
直到我看到最后一张剪报旁边的空白处,有一行熟悉的、凌厉的笔迹。
是沈先生的字。
写着:「下一个,会是她吗?」
那个“她”字,被用力地圈了起来,墨水几乎透纸背。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下一个?谁?
为什么他会有这些?为什么他会写下这样的话?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逐渐成形,让我手脚冰凉。
我猛地合上文件夹,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把它塞回原处,胡乱擦了擦手上的灰,跌跌撞撞地离开储藏室。
回到客厅,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驱不散我骨子里的寒冷。我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止不住地发抖。
那些剪报,那句话……
难道他曾经认为我会是那个连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所以他才……
不,这解释不了那本日记!解释不了“杀死她的方法”!
除非……
一个更惊悚、更荒诞的念头钻进我的脑子,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除非,那本日记,那些“方法”,根本不是他为了杀我而写的。
而是……
他在模拟。
模拟那个杀手可能采用的手段。他在试图代入那个变态杀手的思维,以一种极端冷静、甚至冷酷的方式,去推演,去预测,去……预防?
所以日记里才有那些冷冰冰的可行性分析?
所以才有那句“沈太太必须死,但阿沅可以活”?
“沈太太”是一个身份,一个靶子,一个可能被杀手盯上的符号。
而“阿沅”……是藏在符号下的,他真正想保护的那个真实的我?
所以他才从不叫我名字?所以他才用极致的冷漠和距离把我包裹起来,把我变成这栋灰色别墅里一个没有生气的“摆设”?切断我几乎所有的社会联系,让我尽可能地“消失”?
这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保护?
我回想起这十年。他从未在身体上伤害过我一丝一毫。他提供优渥的物质,却抽离所有的情感和温度。他把我困在这里,与世隔绝。
如果这是一种保护,那它何其残忍,何其令人窒息。
但……那血迹呢?日记封皮上那点暗褐色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连环杀手,最终落网了吗?报道上没有说。
如果凶手一直逍遥法外呢?或者,如果沈先生的恐惧从未消失呢?
所以他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这个冰冷的假象?所以他书房抽屉里至今还藏着那本可怕的“模拟日记”?
我瘫在沙发里,脑子里一片混乱。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的酸楚席卷了我。
十年。
我恨了他十年,怕了他十年,以为他冷漠残忍,视我如无物,甚至谋划杀我。
可如果真相是,他用了十年时间,以一种最极端、最错误的方式,在……“爱”我?
或者,这不是爱。这是一种偏执,一种背负,一种源于恐惧的疯狂掌控。
但他确实,用他冰冷的方式,将“阿沅”藏了起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感动,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被巨大谜团和扭曲情感冲击后的无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声。
他回来了。
我猛地擦掉眼泪,迅速坐直身体,努力平复呼吸,看向门口。
这一次,看着那个高大冷峻的身影走进来,我眼中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他不再是单纯的施害者或冰冷的丈夫。
他成了一个巨大的、行走的谜团。
一个用沉默和冰冷,书写了十年保护(或者说囚禁)宣言的,陌生人。
而他对此,依旧绝口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