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试探
我几乎是滚下楼梯的,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软又飘。冲进一楼的洗手间,反手锁上门,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扑在脸上,试图压下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和眼底的惊惶。
水流声哗哗作响,盖不住我粗重的喘息。
照片上那个灿烂的、属于过去的笑容,和日记本上冰冷狰狞的字迹,在我脑中疯狂交替闪现,几乎要将我撕裂。
“沈太太必须死,但阿沅可以活……”
这句话此刻有了画面,却更加诡谲,更加令人不安。
水珠顺着我的发梢滴落,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女人——苍白,湿漉,眼底藏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混乱。这是林沅,还是沈太太?
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是他。他在移动,可能是去客厅,也可能是……上楼。
我的血液几乎再次凝固。他会不会立刻去主卧?会不会立刻发现有人动过他的床头柜?那个夹层虽然隐蔽,但以他的敏锐……
几分钟过去了,外面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只有别墅日常的细微声响。
我慢慢关掉水龙头,用毛巾仔细擦干脸和手,对着镜子努力调整表情,直到那张脸重新变得温顺、麻木,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一个无所事事、有些倦怠的贵妇该有的样子。
然后,我推门走了出去。
他果然在客厅,坐在他常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侧脸线条冷硬。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却丝毫融化不了那股天生的冷感。
佣人悄无声息地给他端上一杯黑咖啡,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犹豫了一下,尽量自然地走过去,在他斜对面的沙发坐下,拿起手边一本早已翻腻了的时尚杂志,指尖却冰凉。
空气里只有他翻动报纸的轻微声响和咖啡杯偶尔碰触碟子的声音。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我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否则我会被这种无声的压迫逼疯。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试探。我需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察觉我的窥探。
“今天……回来得很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软糯的倦意,目光落在杂志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翻动报纸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抬头,“会议取消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和往常一样。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攥紧了杂志的书页,纸张边缘硌着掌心。
“下午睡了会儿,还是觉得有点乏,”我继续说着,状似无意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可能昨天没睡好,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终于从报纸上抬起眼,看向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能穿透一切伪装。
“什么梦?”他问,语气平淡,像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社交礼仪。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微微蹙起眉,露出一点回忆和困扰的表情。
“记不太清了……好像,一直有人在叫我。”我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更像呓语,“好像叫的是……阿沅?”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唇齿间小心翼翼地挤出来的。带着不确定,带着梦醒后的恍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审度的锐利。空气似乎不再流动,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他会是什么反应?震惊?否认?还是……杀意?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我看到他端起了咖啡杯,极其自然地呷了一口,放下。整个过程流畅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或颤抖。
“梦而已。”他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惯有的冷漠,“你精神太紧张了。让孙姨明天炖点安神的汤。”
他否认了。
或者说,他无视了。
用一种最轻描淡写的方式,将我那颗抛出的、裹着毒饵的试探石子,随手拂开了。
没有承认,没有追问,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异常情绪都没有泄露。
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可怕。
要么,他真的毫不知情,那个名字对他毫无意义。
要么……他的城府已经深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低下头,假装翻动杂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嗯…… probably(可能吧)。”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重新将目光投回报纸,似乎刚才那段对话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报纸翻动的声音。
而我坐在那里,浑身冰冷。
试探失败了,或者说,我引出了一头更深不可测的怪兽。
那个藏在冰冷面具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照片上的阳光灿烂得像一个嘲讽的谎言。
而我,正站在无边悬崖的边缘,脚下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