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局
冰矛下的金丝雀与王座之怒 (月晴视角)
琉光穹顶那场宣告主权的风暴似乎平息了,至少表面如此。
裂海领主格罗玛带着他那几乎要气炸的女儿莎朵阴沉离去,墨影之主墨狄斯也化作一团滑腻的阴影悄然消失,只留下那句意味深长的“原来如此”在冰冷的海水中回荡。
但我知道,暗流从未停止涌动。风暴的中心,已经悄然转移。
琉恩带着我,或者说,紧紧拥着我,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者姿态,回到了他在王城深处的寝宫区域。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冰冷,带着深海霸主不容侵犯的余威,但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灼热的力度。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稳有力的搏动,以及…透过紧贴的肌肤,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我体内他那颗鲛珠的微弱共鸣。这共鸣让我心惊,也让我更加谨慎。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沉重的、带着无上威严的水压如同实质般降临,寝宫那扇由巨大发光贝母雕刻而成的大门无声洞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人鱼王,凯兰崔尔·琉星。
他并未端坐于星辰王座,而是悬浮在门口的海水中。金色的鱼尾比琉恩的更加深沉、凝练,流淌着仿佛源自海洋本源的力量光晕。
岁月并未在他完美如雕塑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却沉淀了无与伦比的威严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他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极地寒流,瞬间锁定了我——依偎在他儿子怀里的、脆弱的人类“珍宝”。
琉恩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他并未放开我,反而将我往身后护得更紧,迎向父王的目光,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退让,只有冰冷的戒备。
“父王。”琉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凯兰崔尔并未回应他的称呼。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琉恩的保护圈,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审视,只有纯粹的、属于上位者对异类闯入者的冰冷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琉恩,”人鱼王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相互摩擦,低沉而蕴含着足以碾碎灵魂的威压,“这就是你忤逆裂海领主、蔑视深海传统、甚至不惜以武力威胁盟友的原因?为了这个……陆地来的脆弱玩物?”
“她不是玩物!”琉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犯逆鳞的怒意,金色的光晕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逸散,搅动着周围的海水,“她是我琉恩·琉星的辉光!我的所有物!任何人无权置喙!”他强调了“我的”二字,如同野兽宣示领地。
“辉光?所有物?”凯兰崔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弄,那嘲弄如同鞭子,抽打在琉恩的骄傲上,“五十万年!琉恩!你拥有着琉星家族最耀眼的金色,却拒绝承担与之匹配的责任!你拒绝分化,拒绝联姻,拒绝为王国巩固与巡游族(魔魂大白鲨)的纽带!”
“格罗玛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今日的狂妄,明日就可能成为撕裂王国的利刃!”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杀意更加清晰,“就为了这样一个……连深海都无法独立生存的、随时可能熄灭的‘辉光’?”
我能感觉到琉恩的怒火在攀升。他护着我的手臂肌肉贲张,周身的海水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体内的力量在咆哮,引动着我胸腔里那颗属于他的鲛珠,让它搏动得更加剧烈,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悸动和灼热感。
“责任?纽带?”琉恩的声音反而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可怕的寒意,如同即将爆发的海底火山,“父王,您所谓的责任,就是把我当作一件工具,去安抚那条脑子里只有撕咬和繁殖的鲨鱼?还是说,您忘了,您当年是如何不顾一切,只选择母后一人,才获得了海神额外的眷顾?”
他直视着王座上的父亲,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叛逆的火焰,“我不是您!我也不屑于用联姻去换取虚假的安稳!我只想要我想要的!而她——”
他猛地将我往前带了半步,让我完全暴露在凯兰崔尔冰冷的目光下,也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他狂怒的气息,“——就是我现在唯一想要的!”
空气(或者说海水)仿佛凝固了。凯兰崔尔那张威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是被最宠爱的儿子直戳痛处、质疑他引以为傲的“单一配偶”抉择的震怒。琉恩的话,无疑是在挑战他作为父亲和国王的双重权威。
“放肆!”凯兰崔尔一声低吼,如同深海巨兽的咆哮。整个寝宫的水流瞬间狂暴起来,巨大的压力让我几乎窒息,骨骼都在呻吟。
他的右手抬起,掌心之中,一道纯粹由寒冰凝聚而成的、散发着恐怖冻结气息的长矛瞬间成型!矛尖所指,正是我!
杀意,如同实质!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女子,一个可能带来灾祸的变数!也配成为你拒绝责任、动摇国本的借口?!”凯兰崔尔的声音如同雷霆,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今日,我便替你清除这个障碍!”
冰矛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撕裂水流,直刺而来!目标,我的心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恐惧吗?有的。那是对绝对力量碾压的本能反应。但我体内属于堕落天使的本能,那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冰冷算计,却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情绪。
我像一尊真正的雕塑,僵立在原地,海蓝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极致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恐惧和无助——完美符合一个濒死人类少女的反应。但我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机会!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国王要杀我!琉恩会怎么做?如果他保护我,必然受伤!受伤,就会虚弱!虚弱…也许就是我感知体内鲛珠、寻找脱困甚至回归大陆契机的唯一机会!
我甚至没有去看那致命的冰矛,而是死死地、用那种极致恐惧又带着一丝绝望眷恋的眼神,看向琉恩的侧脸。仿佛在无声地诉说:“殿下…救我…”
“不——!!!”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在我耳边炸响!
琉恩的身影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瞬间挡在了我的身前!他没有试图去击碎那蕴含王者怒火的冰矛,而是直接用身体去挡!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穿透声响起。
冰矛并未刺穿他,而是被他用包裹着浓郁金色光晕的手臂死死格挡在身前!矛尖刺破了他臂弯处的衣料,深深扎进了他的皮肉!
冰冷刺骨的寒气瞬间蔓延,金色的血液如同融化的金液,丝丝缕缕地从伤口渗出,在海水中晕开,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琉恩力量的灼热感。
他闷哼一声,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力而晃动,但脚步却如同磐石般死死钉在原地,将我完全护在身后。
他金色的瞳孔因剧痛和暴怒而收缩,死死盯着王座上的父亲,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要杀她…先杀了我!”
凯兰崔尔握着冰矛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儿子,看着他臂弯处渗出的金色血液,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守护…那眼神,像极了他当年不顾一切选择塞琳妮娅时的模样。
寝宫内死寂一片。
只有冰矛散发的寒气冻结水流发出的细微“咔咔”声,以及琉恩压抑的、因疼痛而加重的呼吸声。金色的血珠在他伤口周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又被他体内灼热的力量融化,周而复始,触目惊心。
“你…”凯兰崔尔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那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失望,“你为了她,竟不惜至此?”
“我说了,”琉恩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金色的血沫,“她是我唯一的想要。什么分化,什么联姻,什么格罗玛,莎朵…都滚开!” 他猛地发力,金色的光晕如同爆炸般炸开!
“咔嚓!”
那根蕴含着王者力量的冰矛,竟被他硬生生震碎!碎裂的冰晶如同钻石粉末般四散飞溅,映照着琉恩苍白的脸和臂弯处狰狞的伤口。
他看也不看身后的父亲,转身,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再次将我紧紧揽入怀中,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丝因疼痛而产生的粗暴。
“我们走。”他声音冰冷,带着决绝。
他没有再看王座一眼,拥着我,如同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宣告着彻底的反叛,头也不回地游出了寝宫的大门,将那片凝结着父子隔阂与王权怒火的冰冷海水抛在身后。
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冷而微微颤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因疼痛而紊乱的心跳,以及那伤口处不断逸散的、带着灼热力量的金色血液气息。
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我心中一片冰冷,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我并非没有尝试。在冰矛刺来的瞬间,在琉恩爆发力量格挡的刹那,我集中了全部心神去感知体内那颗属于他的鲛珠。
它搏动得异常剧烈,仿佛在呼应着主人的愤怒和伤痛。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同于琉恩力量的波动——那波动带着一种…遥远的、属于陆地的干燥与温暖气息?极其模糊,一闪而逝,快得让我无法确认是否是错觉。
但这就够了。一个方向,一个微弱的信号。
国王凯兰崔尔提到过“陆地”,提到过“灾祸”和“变数”。他如此忌惮我,甚至不惜亲自出手抹杀,是否正因为他知道些什么?关于大陆与深海之间可能的通道?或者…关于我这种存在可能带来的影响?
琉恩的受伤,他的虚弱,他对我的绝对占有和不设防(至少他认为如此)…这一切,都成了我绝佳的掩护和探查的机会。
我依旧扮演着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金丝雀,小手紧紧抓着他染血的衣襟,将脸埋在他颈侧,汲取那冰冷海水也无法完全驱散的、属于他的力量和血液的气息。
内心却如同深渊般冷静:受伤的野兽,往往更危险,但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琉恩,你的血不会白流。至少,它为我指明了方向——回到大陆的路,或许就藏在你的力量,或者…你的王国最深的秘密里。
下一步,我需要了解这片深海,了解你们力量的源泉,了解…海神祝福的真相。
他抱着我,穿过冰冷华丽的廊道,每一步都搅动着染着金血的海水,留下一条短暂而刺目的轨迹,回到了那个曾经是囚笼,如今却成了唯一避风港的寝宫深处。
大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和风雨。
风暴暂时平息,但深海之下,暗流更加汹涌。而我,这朵看似依附的菟丝花,根系已经开始悄然探向更黑暗、也更接近目标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