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舟 3
豆大的雨珠砸在青瓦上,溅起层层水雾,将远处的飞檐都晕成了模糊的墨影。
绿衣女子正歪在院中的山茶花树上,周身一圈白色结界将雨丝挡在外面,一本泛黄的古籍盖住了半张脸,呼吸匀净,显然睡得正沉。
忽然一颗圆滚滚的栗子“咚”地砸在书页上,她吃痛地“唔”了一声,猛地坐起身,将书拿下来。
廊下竹椅上,白衣女子素手纤纤,正慢悠悠地煮着茶。银壶里的水“咕嘟”冒着细泡,她垂眸看着茶汤泛起浅碧色,看都没看这边,声音却清清淡淡地飘过来:“白日里偷懒,夜里倒有精神缠着我问符咒。”
小荷跳下树,裙摆扫过沾满雨珠的草叶,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她几步跑到廊下,挨着白衣女子对面的竹椅坐下,拉着对方的衣袖轻轻晃:“昨日和山茶救了一只小妖,灵力耗了大半,真的困嘛~”
“次次都有理由。”祝蘅无奈地摇摇头,将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推到她面前,杯沿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她今日穿了件月白长衫,袖口绣着暗纹,衬得那双手愈发皓白。
“有信。”山茶树化为人形,伸出手,一只红羽小鸟扑棱棱落在他腕间,爪子上系着个小小的竹管。
小荷解下竹管,眼睛一亮:“大人,是辑妖司给你的!”
“打开看看。”祝蘅的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茶烟上,语气平静。
小荷这才拆开竹管里的信纸,快速扫了几眼,咂舌道:“哦,是最近闹得厉害的水鬼案!丞相想让大人帮衬一二。”
“大人,我能去吗?那个水鬼,是不是前段日子来找你的那只鱼妖啊!”小荷有些兴奋。
“若真是他杀了人,那定是要处理的,你和山茶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
“不相信就对了,缉妖司都是些没本事的人,不过是背靠大祭司,还想插手崇武营办案,没那么容易。”
甄枚带来的一队人马迅速填满了缉妖司的院子,他负手站在队伍前,神态嚣张肆意,话语极尽嘲讽。
“卓大人现在威风凛凛,怕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年缉妖司被朱厌杀得溃不成军,是崇武营临危受命,缉妖诛邪,守卫了苍生。怎么,不记得了?现在你们这群丧家之犬,看危机已过,岁月太平,有大祭司看重,就又蠢蠢欲动,妄图重振缉妖司,这是将我崇武营大将军置于何地?”
文潇早已痛恨崇武营滥杀无辜的行径,如今听到甄枚这般冠冕堂皇地将缉妖诛邪,守卫苍生的话挂在嘴边,更是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崇武营在缉妖一事上心狠手辣,粗暴凶残,甚至伤及无辜人命,有悖律法,早就不应该让崇武营独断专行。”
文潇全然不见平日的柔弱与温和,话语掷地有声,皆是怒意。
“那崇武营私建地下黑市,买卖妖兽皮毛骸骨,牟取暴利,还以猎妖为名,强征壮丁,强占民宅,这些,向王殿下都知道吗?”
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是范瑛,只见他手捧一卷文书,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身后跟着缉妖司的士兵们,士兵迅速散开,列阵防御。
范瑛笑着拱手客气地朝甄枚行相见礼,四目相对,双方心中对彼此近日的举动都了如指掌。
甄枚目光一冷,随即哈哈大笑着挥动袍袖,他身后数十个士兵张弓搭箭,箭头都裹着黑色油膏油布,整齐划一地瞄准了议事厅。甄枚掏出一个精巧的火折子将身旁那个士兵瞄准的弓箭点燃。
只要毁了缉妖司,哪儿来的人证物证?
文潇不怀疑甄枚会真的直接放火烧了缉妖司,他为人疯癫,行事狠辣,简直像一条没栓链子的疯狗。
文潇怒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竟然想杀人放火?你不怕大祭司问责吗?!”
甄枚伸手笑着指了指四周:“大祭司前些日子就被派去青江,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缉妖司年久失修,天气燥热,引了山火,众人被困火海,不幸遇难,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一团白光破空而至,擦过甄枚的华服,将他身侧那枚燃烧着的箭头斩断。卓翼宸收剑回鞘,速度太快,众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动作,只见到那箭头掉落在了地上。
甄枚先是一惊,看着被利刃划破的衣袖,又对上了卓翼宸浓浓杀意的双眸,那意思很明显,他敢放火缉妖司,卓翼宸的剑就会在瞬间之内,取了他的首级,谁也护不住他!
甄枚嘴角咧开,他盯着卓翼宸的眼睛,笑着抬手,所有弓箭手拉弓引箭,箭头都已经被点燃,数十枚燃烧的弓箭已经箭在弦上。
“想烧缉妖司,问过我了吗?”
一直靠在议事厅里面看戏的赵远舟,信步走出。
甄枚不耐烦道:“你什么东西!”
赵远舟指了指自己:“妖。”
甄枚不悦:“妖?那更该死!”
是该死。
赵远舟抬手,低语念咒:“逆。”
拉弓的士兵们不受控地调转方向,全部瞄准了甄枚,甄枚脸色一变。
赵远舟补充道:“忘了告诉你,我就是心情不好就杀人泄愤的恶妖朱厌,我现在心情非常差。”
“范大人手下留人!”
一个武将模样的人背着手,带着两名随从,大步从前庭院子的另一头走过来。甄枚见到来人后,喜出望外,立即弯腰作礼,拔高音量,极尽谄媚。
“吴言大人,您怎么来了?”
吴言开口,极具威压:“范大人派人通知,说给向王准备了‘礼物’,我自然是来替向王亲自迎取。”
范瑛行过礼后,将手里的文书递给吴言。
“八年来,崇武营为猎妖所杀无辜之人有近七百名,名单及相关证据皆在此处,请大将军过目。”
吴言接过,却是看都没看,将证据往旁边士兵燃烧的箭头上一扎,册子瞬间燃起火苗,将证据烧尽。
范瑛不动声色,吴大将军与甄枚同是向王的人,吴言职级又高于他,他不能说什么。但既是重要证据,自然会备份,而被烧的这份就是备份。原件早已在今晨托人暗中快马加鞭送至丞相府内。想必这会儿,丞相早已看过,并有了盘算。
“这份‘大礼’我替向王收下了。向王已经明白缉妖司意图重振的决心,已经同意你们接替崇武营,彻查水鬼凶案了。”
吴言顿了顿,目光瞥向缉妖司众人:“但我们最好也丑话说在前面,既然交给缉妖司彻查,那这个案子如果出现任何失控,或者引发灾难,那就不是崇武营的问题了。责权划分清楚,井水不犯河水,你们闯了祸,我们不负责。范大人,如何?”
“那是自然。”范瑛答复。
“口说无凭,立下字据。”
说完,吴言回头,他身后的一个随从递上卷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