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记忆的破碎
暮春的风裹着晚樱的碎瓣掠过鼻尖时,林夕的指尖正触到一片沾着晨露的粉白花瓣。花瓣的肌理细得像蝉翼,湿冷的触感顺着指缝往骨缝里钻——这是他第几次弯腰捡花瓣了?他顿在原地,指尖的花瓣忽然变得陌生。
眼前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林子,老槐树的虬枝斜斜挑着半树残樱,树根处的青苔被踩出深浅不一的印子,那是他过去无数次往返留下的痕迹。可此刻,这些画面像蒙了层毛玻璃,他盯着青苔上的脚印,脑子里突然空得发慌:我为什么在这里?手里攥着花瓣要做什么?
风卷着更多花瓣落在肩头,林夕猛地攥紧掌心,花瓣的汁液渗出来,黏在指腹上,带着点涩味。这股涩味像根针,猛地刺破了脑子里的空白——是了,诅咒,循环,找齐九片“回魂瓣”才能打破困住他的轮回。
可下一秒,“回魂瓣”这三个字又变得模糊,仿佛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名词。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碰到皮肤时,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爬上来,伴随着嗡嗡的耳鸣。视线里的樱花树开始晃动,树影叠在一起,忽然变成了另一幅画面:
朱红的台阶从脚下蜿蜒向上,他穿着沉甸甸的袍子,领口绣着金线云纹,走动时腰间的玉珩撞出清脆的响。台阶尽头是高耸的祭坛,青铜鼎里燃着青灰色的香,烟味混着松脂的气息往鼻子里钻。祭坛下黑压压跪满了人,他们的头埋得极低,衣摆扫过地面的声音整齐得像潮水。他站在祭坛中央,手里捧着个白玉盘,盘里盛着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阳光落在盘沿上,晃得他睁不开眼,耳边有个苍老的女声在念着什么,调子缓慢而诡异,像生锈的锯子在磨骨头。
“大人……该祭了……”
那声音突然贴在耳边,带着点潮湿的凉意。林夕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还是那片樱树林,老槐树上的花瓣还在落,刚才的祭坛、玉珩、人声,全像被风吹散的烟,只剩后颈的汗毛竖得笔直。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花瓣已经被攥得不成形,粉白的汁液染了满手。刚才的画面太清晰了,清晰到他甚至能想起袍子领口蹭过下巴时的痒意,想起青铜鼎上刻着的饕餮纹——那绝不是幻觉,是藏在他脑子里的碎片,像被打碎的镜子,偶尔会反射出不属于现在的光。
林夕踉跄着往林子深处走,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他得找到第七片回魂瓣,前六片都藏在林子的不同角落:第一片在老槐树的树洞里,第二片压在溪边的青石下,第三片粘在折断的荆棘丛里……这些位置他本该烂熟于心,可走了没几步,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作响。
他停在一丛开得正盛的野蔷薇前,盯着花瓣上的露珠发呆。这里好像有一片回魂瓣?还是在另一边的酸枣树下?他皱着眉使劲想,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的野蔷薇忽然和祭坛上的某个画面叠在一起——白玉盘里的东西,好像也是这样的粉白色,带着露珠似的光泽。
“祭品……”
耳边又响起那个低语,这次更清晰了些,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点哭腔,“……第九次了……朱砂点不上……”
林夕猛地转头,身后只有晃动的树影,风卷着花瓣擦过他的耳尖,像有人在轻轻呼气。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点——不能慌,一慌就会更乱。他抬起左臂,挽起破烂的衣袖,小臂上刻着六道歪歪扭扭的划痕,是用碎石片划的,结了痂又被新的划痕覆盖,颜色深浅不一。
这是他的救命符。每完成一次循环,不管多累多恍惚,他都会在手臂上划一道痕。现在是六道,说明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六次了,每次循环的起点都是老槐树下,终点要么是找齐花瓣失败,要么是被林子里的怪物杀死——那个总藏在阴影里的东西,长着尖利的爪子,身上带着腐叶和腥气。
第六次循环的结尾,他就是差点栽在那怪物手里。
那天他找到第六片花瓣时,脑子里突然涌进一大段祭祀的画面:他站在祭坛上,手里的白玉盘被人打翻,粉白色的花瓣撒了一地,下方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有人嘶吼着“不祥”,有人举着青铜刀往台阶上冲。他吓得转身就跑,袍子被台阶勾住,摔在地上——就是这个瞬间,现实里的他突然定住了。
等他回过神时,鼻尖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腐叶味。
阴影从头顶压下来,他甚至能感觉到怪物爪子上的寒气扫过脸颊。他想躲,可身体像被钉在原地,脑子里还残留着祭坛下人群的嘶吼,分不清哪是记忆哪是现实。直到爪子快要碰到他喉咙时,小臂上的划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那是第五次循环时划的,痂还没掉,被怪物的风一吹,裂开了小口。
血珠渗出来的瞬间,他猛地清醒了。
他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怪物的爪子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块皮肉,血瞬间染透了粗布衣服。他顾不上疼,抱着怀里的花瓣往林子外跑,耳边的嘶吼和低语混在一起,直到撞在老槐树上,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又是循环的起点。
想到这里,林夕下意识摸了摸肩膀上的伤疤,那里还留着浅浅的印子。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布条,是从破烂的外衫上撕下来的,边缘毛糙,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
1. 回魂瓣:槐树洞(1)、青石下(2)、荆棘丛(3)、蔷薇丛?(4)、酸枣树(5)、溪边石缝(6)
2. 祭祀:金纹衣、玉珩、白玉盘、女声“祭品”“朱砂”
3. 怪物:影状、利爪、腐叶味、靠近时低语变响
4. 循环起点:老槐树下,辰时(太阳照过槐树梢)
布条被汗水浸得发皱,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这是他每次循环间隙偷偷写的,木炭是从林子里的枯木上刮的,写的时候总怕记混,比如第四片花瓣,他记不清是在蔷薇丛还是蒲公英丛,只能打个问号。有时候写着写着,脑子里的画面就会窜出来,比如写“玉珩”时,突然想起玉珩上刻着个“夕”字,和他的名字一样,可再想细想,头就疼得像要炸开。
风突然变凉了,林夕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偏西,槐树梢的影子拉得很长——快到申时了,每次循环到这个时候,怪物就会开始在林子边缘游荡。他攥紧布条,把它塞回怀里,又摸了摸小臂上的划痕,深吸一口气:第七片花瓣,应该在林子最深处的石洞里。
这个位置是他第五次循环时偶然发现的,当时他躲怪物躲进了石洞,在石缝里看到了半片沾着泥土的粉白花瓣,还没来得及捡,就被怪物的爪子逼得退了出来。这次他得抓紧时间,不能再被记忆碎片绊住。
他加快脚步往林子深处走,脚下的落叶越来越厚,踩上去“噗嗤”响。越往深处,樱花瓣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深色的蕨类植物,空气里的湿气越来越重,带着点泥土的腥气。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石洞。洞口爬满了青藤,林夕拨开藤叶,刚要弯腰进去,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清晰的低语:
“找到了……第七片……该去祭坛了……”
是那个苍老的女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楚,像有人站在石洞深处说话。林夕的身体瞬间僵住,脑子里的画面又开始翻涌:
祭坛上的香火烧得更旺了,烟呛得他咳嗽。有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支朱砂笔,要往他的眉心点。他想躲,却被人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朱砂笔的笔尖冰凉,刚碰到眉心,他突然看到了石洞——和眼前的石洞一模一样,石缝里插着一片粉白的花瓣,花瓣上沾着朱砂。
“不要……”他下意识喊出声,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树上。
心口跳得飞快,他扶着树干喘了口气,再看石洞时,洞口的青藤静静垂着,没有任何人影。他咬了咬牙,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片,紧紧攥在手里——不管那声音是什么,他必须拿到第七片花瓣。
他再次拨开青藤,弯腰钻进石洞。石洞不大,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洞口的光映进来,照亮了墙壁上的石缝。他眯着眼睛找,很快就在右侧的石缝里看到了那片花瓣——粉白色,边缘有点卷,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有朱砂。
他伸手进去,指尖刚碰到花瓣,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的疼痛炸开。
祭坛、朱砂笔、玉珩、人群的嘶吼、怪物的利爪、小臂上的划痕、布条上的字迹……所有画面像被搅在一起的墨汁,在脑子里翻滚。他看不清眼前的石洞,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无数碎片在冲撞:
“祭品……轮回……”
“第七片……还差两片……”
“划痕……六道……不,七道?”
“怪物来了……小心……”
疼痛让他浑身发抖,手指松开,花瓣掉在地上。他想弯腰去捡,却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额头重重撞在石壁上。
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在地上的花瓣上,像一滴朱砂。
就在血珠碰到花瓣的瞬间,脑子里的混乱突然停了。
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额头上的血糊住了眼睛,却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之前的低语,是他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林夕,记住,回魂瓣要沾着你的血才有用。”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他猛地抬起头,借着洞口的光看向地上的花瓣,血珠在花瓣上晕开,粉白色的花瓣竟然慢慢透出一点浅红。
是了,是这个!他记起来了,第一次循环时,他无意间划破手指,血滴在花瓣上,花瓣就变了颜色——只是后来记忆碎了,他忘了这个关键。
他连忙捡起花瓣,用碎石片在指尖划了道小口,把血滴在花瓣上。看着花瓣慢慢变红,林夕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哪怕额头还在疼,哪怕脑子里的碎片还在闪,他也第一次觉得,打破诅咒不是奢望。
他把第七片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和其他六片放在一起,然后掏出布条,用指尖的血在上面添了一行:
7. 回魂瓣需沾血(指尖血),石洞(7)
写完,他抬头看了看洞口,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色开始变暗——怪物要出来了。他攥紧布条,扶着石壁站起来,刚要往洞口走,耳边又响起了低语,这次带着点急促:
“快……第八片在祭坛……在你心里……”
林夕的脚步顿住了。祭坛?在他心里?
他皱着眉,脑子里的祭祀画面又清晰起来:祭坛中央的白玉盘里,原本放着九片花瓣,其中第八片,就放在他胸前的位置,贴着心脏……
“心里?”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除了心跳,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一阵“沙沙”声,不是风吹树叶的响,是某种东西在地上拖动的声音,还带着熟悉的腐叶味。
怪物来了。
林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连忙往石洞深处退,可石洞太浅,退了几步就碰到了石壁。他攥紧手里的碎石片,盯着洞口,只见一道黑影慢慢从青藤后探出来,没有眼睛,只有一对尖利的爪子,在地上划出道道痕迹。
黑影越来越近,腐叶味越来越浓,耳边的低语也越来越响:“祭品……把花瓣交出来……”
林夕的后背抵着石壁,退无可退。他看着黑影,突然想起第六次循环时的险境,想起小臂上的六道划痕,想起怀里七片染血的花瓣——他不能在这里停下。
就在黑影的爪子快要抓到他时,林夕突然想起了布条上的字:怪物靠近时,低语变响。
那如果低语是从怪物那里来的,是不是意味着,怪物和祭祀有关?和他的记忆有关?
他猛地举起手里的花瓣,对着黑影大喊:“你想要的是这个?这是回魂瓣!你和祭坛到底是什么关系?”
黑影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爪子悬在半空。过了几秒,它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不是低语,是破碎的句子:
“……祭祀……没完成……你是……祭品……也是……解咒人……”
林夕愣住了,祭品?解咒人?
没等他细想,黑影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消失在青藤后,只留下一阵越来越远的“沙沙”声。
石洞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里带着夜晚的凉意。林夕靠在石壁上,大口喘着气,手里的花瓣还在发烫。他摸了摸额头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只是留下一道黏腻的痕迹。
他掏出布条,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在“祭祀”那一行后面又添了几个字:
怪物:可能与祭祀相关,称“我”为祭品+解咒人
写完,他把布条收好,抱着怀里的花瓣,慢慢走出石洞。林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沙沙”声。
他知道,这次循环还没结束,他得找到第八片花瓣,还要想办法弄清祭祀的真相。但此刻,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慌——手臂上的划痕是他的路标,怀里的花瓣是他的希望,哪怕记忆还在破碎,哪怕前路还有怪物和未知的危险,他也会一直走下去。
毕竟,他是林夕,是要打破诅咒的人。
他抬头望向天空,乌云散去一点,露出一颗星星,微弱却明亮。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老槐树的方向走去——明天,又是新的循环,但这次,他多了一点线索,多了一点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