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墨渊的代价
残阳如血,浸染着断壁残垣的战场。
墨渊拄着断裂的玄铁枪半跪在地,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死死咽回。视线所及之处,己方修士已不足百人,每个人的甲胄都嵌着焦黑的缺口,灵力光晕黯淡得像风中残烛。对面的魔修却仍有数千之众,为首的骨魔挥动骨杖,腐臭的黑雾正一点点吞噬着残存的防御结界。
“墨帅,结界撑不住了!”副将咳着血嘶吼,左臂已被魔气蚀成枯骨,“让兄弟们突围吧,您先走!”
墨渊缓缓抬头,银白的发丝被血黏在额角,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却平静得可怕。他望着那些年轻修士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的神情,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刚入军营时,也是这般望着主帅的背影。那时的主帅说,军人的脊梁,不是钢铁铸的,是信念烧的。
“突围?”他低笑一声,声音沙哑如磨砂,“身后就是苍梧城,退一步,就是数十万生民化为魔煞的养料。今日这道防线,便是咱们的墓碑。”
他猛地站直身体,玄铁枪在掌心转了个枪花,枪尖点地的瞬间,地面裂开蛛网般的血纹。“都打起精神来!”墨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我墨渊陪诸位共赴黄泉——但黄泉路前,总得拉够垫背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结了个诡异的印诀。那印诀并非仙门正统,指尖划过的轨迹带着浓重的阴煞之气,仿佛直接连通着幽冥地府。当最后一指落下时,墨渊心口突然炸开一团血雾,血雾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无数血色丝线,如活物般窜向在场的每一位残部修士。
“这是……”副将惊疑不定地看着缠上手腕的血线,下一秒,一股沛然莫御的灵力突然从丹田涌出,瞬间冲垮了他体内淤塞的经脉。蚀骨的魔气被这股灵力逼退,枯槁的左臂竟隐隐泛起血色,原本枯竭的灵力池像是被洪流灌满,竟比巅峰时期还要强盛三分!
“幽冥血契!”有见多识广的老兵失声惊呼,“墨帅,您疯了!这是以命换力啊!”
幽冥血契,早已失传的禁术。以施术者的生命本源为引,短暂点燃受术者的潜能,代价却是施术者每一刻都要承受十年寿元的流逝。这哪里是陪他们共赴黄泉,这分明是墨渊要用自己的命,为他们铺出一条生路!
“少废话!”墨渊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苍老,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掌心却在此时泛起幽光。“给我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百余位修士如虎入羊群般冲进魔修阵中。原本该力竭倒地的修士此刻却如有神助,剑招破风带起金芒,符箓炸开震散黑雾,竟是硬生生在魔修阵中撕开一道缺口。骨魔怒吼着挥动骨杖,数道骨矛射向墨渊,却被他一枪挑碎。
可就在枪尖与骨矛碰撞的刹那,墨渊忽然身形一晃。
炎烬恰好从侧翼杀回,正撞见这一幕。他瞳孔骤缩——方才还只是鬓角染霜的墨渊,此刻竟有半数发丝化作雪白,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原本挺直的脊梁似乎也佝偻了寸许。更让他心惊的是,墨渊握枪的左手掌心,竟不知何时浮现出两道交织的神纹。
一道是幽紫色,如墨汁滴入静水般晕开,带着阴寒死寂的气息,正是幽冥血契引动的幽冥神纹。而在那幽紫纹路的间隙,竟还缠绕着几道赤红如焰的纹路,那纹路形似浴火的凤凰,每一次脉动都散发出灼热的灵力波动——那是炎神族独有的炎神纹!
炎烬如遭雷击,握剑的手猛地收紧。炎神族自上古便已绝迹,族中神纹更是从未外传,墨渊一个凡人将领,怎会身负炎神印记?更何况,幽冥与炎神本是相克的属性,这两种神纹为何会在他体内共存?
“炎烬!左翼!”墨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又苍老了几分,像是瞬间从壮年迈入了花甲。他此刻已无暇顾及炎烬的震惊,骨魔趁着他分神的瞬间,凝聚出一柄丈长的骨刃,带着撕裂空间的呼啸劈来。
墨渊横枪格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虎口崩裂,玄铁枪险些脱手。就在这一刹那,炎烬清晰地看到,墨渊脖颈处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去,白发已蔓延至发根,原本能轻易格挡的攻击,此刻竟让他手臂微微颤抖。
十年,又十年。
每一次挥枪,每一次吐息,都在加速生命的流逝。可墨渊的眼神却愈发亮烈,仿佛要将残烛般的生命,燃成照亮整个战场的火炬。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始终沉稳地指挥着战局:“张老三带十人左突,吸引骨魔注意力!李丫头用雷符炸右翼魔群!炎烬——”
他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炎烬,目光锐利如旧:“发什么呆!你的焚天剑呢?给我烧出一条路来!”
炎烬猛地回神,看着墨渊那张在短短一刻钟内便从盛年步入老态的脸,再想到他掌心那道诡异的炎神纹,心中忽然涌起无数疑问。但此刻,所有疑问都被战场的轰鸣声碾碎。他重重点头,焚天剑燃起熊熊烈焰:“得令!”
火焰与魔气碰撞,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墨渊拄着枪站在乱军之中,白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那些在自己血契加持下奋勇杀敌的修士,看着炎烬剑光扫过之处魔修化为飞灰,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代价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渐渐隐去的双重神纹,又抬头望向苍梧城的方向。那里有他要护的山河,有他未竟的执念。
若这苍老的代价,能换得身后万里安宁,值了。
只是不知,当最后一丝寿元燃尽时,他能否想起,自己究竟是谁。是墨渊,是那个掌纹里藏着幽冥与炎火的神秘人,还是……某个被遗忘了太久的名字。
骨魔的怒吼再次响起,墨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甜腥,握紧了玄铁枪。
还能战。
只要还能站着,就不算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