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双面苏璃
暴雨如注,砸在青灰色的瓦檐上噼啪作响,将夜的浓墨晕染得愈发深沉。沈砚之攥着那枚从暗格里翻出的血契盟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令牌上盘踞的蛇形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像极了苏璃偶尔看向他们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不可能。”陆惊寒的声音打破死寂,他指尖捻着半张被雨水泡得发皱的密信,墨迹晕开的字迹里,“苏璃”二字却依旧清晰如刀,“她数次在危急关头救我们,若真是血契盟的人,何必多此一举?”
沈砚之没有回答,只是将令牌轻轻放在桌上。三个月前,他们追查血契盟走私军械的线索,在码头遭遇伏击,是苏璃带着一支神秘小队杀出重围;一个月前,陆惊寒中了血契盟的独门毒,又是苏璃连夜翻遍禁书,找到唯一的解药配方。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涌,与令牌上的蛇纹重叠,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
信任一旦有了裂痕,过往的所有细节都成了刺。沈砚之想起苏璃总在深夜独自外出,想起她看血契盟分布图时异常专注的眼神,想起她偶尔对着一枚旧玉佩出神——那玉佩的纹样,与血契盟祭坛壁画上的图腾惊人地相似。
“或许……她有苦衷。”陆惊寒试图说服自己,却在抬头时撞见沈砚之冰冷的目光。他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也是并肩对抗血契盟的战友,此刻却在同一个名字面前,第一次生出了无法言说的隔阂。
窗外的雨更大了,仿佛要将整座城吞没。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三短两长,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沈砚之与陆惊寒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却在开门的瞬间愣住——门口站着的正是苏璃,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左臂还渗着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我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苏璃的声音带着喘息,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但现在没时间解释,血契盟今晚要对粮仓动手,这是他们的守卫轮换图。”
她将木盒递过来,沈砚之没有接,只是盯着她渗血的伤口:“这伤,是血契盟的‘锁心镖’留下的?”锁心镖是血契盟内部对叛徒用的刑具,镖身淬有麻药,中者半个时辰内便会失去行动能力。
苏璃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低头看着伤口,声音轻得像雨丝:“是。他们发现我给你们传过消息,要清理门户。”
陆惊寒正要伸手去接木盒,却被沈砚之拦住。“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圈套?”沈砚之的声音冷得像冰,“用一场自导自演的‘叛逃’,骗我们走进你们布好的陷阱。”
苏璃猛地抬头,眼底的震惊渐渐化作失望,最后沉淀为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她没有辩解,只是将木盒放在门槛上,转身就要走。“粮仓若失,城中百姓下个月就会断粮。信不信,随你们。”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陆惊寒忽然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一道疤痕,像一条褪色的蜈蚣,蜿蜒在手腕内侧。那疤痕他见过——去年冬天,苏璃为了救一个被血契盟追杀的孩子,手臂被暗器划伤,当时她笑着说“小伤而已”,此刻却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等等!”陆惊寒上前一步,“你这伤……”
苏璃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十年前,血契盟血洗青柳镇,我是唯一的活口。”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抓了我,在我身上烙下血契,逼我学傀儡术,让我成为传递消息的工具。那枚玉佩,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也是他们用来控制我的信物——只要玉佩在他们手里,我就永远是他们的傀儡。”
沈砚之和陆惊寒都愣住了。青柳镇惨案是血契盟最臭名昭著的恶行,全镇三百余人无一生还,此事他们查了多年,却始终找不到幸存者。原来……
“那你为何要帮我们?”沈砚之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
“因为你们追查的线索,指向当年血洗青柳镇的真凶。”苏璃缓缓转过身,雨水冲刷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神情,“血契盟盟主养了一批死士,当年动手的就是他们。我潜伏在盟里十年,学傀儡术不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控制他们的傀儡,找到真凶的证据。”
她抬手解开木盒,里面没有图纸,只有一尊三寸高的木傀儡,傀儡的关节处刻着细密的纹路。“这是用他们的守卫做的傀儡,每根纹路都对应着换岗的时辰和路线。”苏璃指尖在傀儡肩上轻轻一点,傀儡的手臂竟动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复杂的轨迹,“这是血契盟的傀儡秘术,只有我能操控。信我,就按这个轨迹走。”
沈砚之看着那尊傀儡,又看向苏璃手臂上的锁心镖伤口,忽然想起三天前,他在书房看到苏璃对着一本古籍出神,书页上正是关于傀儡术的记载。原来那时,她就在为今日做准备。
“我信你。”陆惊寒率先开口,拿起木盒,“粮仓的事,我们去处理。你的伤……”
“不必管我。”苏璃后退一步,隐入廊下的阴影里,“血契盟的人很快会追来,我引开他们。记住,傀儡的头是机关,里面有盟主的密信,或许能找到他们藏军械的地方。”
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马蹄声,夹杂着血契盟特有的哨音。苏璃最后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有决绝,有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随后便转身跃上墙顶,消失在雨幕中。
沈砚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抓起桌上的令牌,用力掷向墙角。令牌撞上石壁,发出一声闷响,裂开一道缝隙。“备马。”他对陆惊寒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去粮仓。还有,派人跟着她,别让她出事。”
陆惊寒点头,握紧了怀里的木傀儡。傀儡的纹路在掌心微微发烫,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他忽然明白,苏璃所谓的“傀儡术”,从来不是控制别人的工具,而是她在绝境里,为自己、为无辜者、也为他们,挣出的一条生路。
雨还在下,但天边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他们知道,今夜的战斗不仅是为了粮仓,更是为了找回那份被疑虑打碎的信任,为了那个在黑暗中独自前行了十年的身影。而血契盟与苏璃之间的过往,就像那尊傀儡里藏着的密信,终将在破晓时分,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