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的真相

相机的液晶屏还留着被高温炙烤过的温热,陈默的拇指悬在播放键上,指腹的薄茧蹭过塑料外壳时,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窗外的雨还在下,把消防队撤离后残留的水洼敲得噼啪响,可他满耳都是三小时前火场的爆裂声——木材在高温里蜷成焦黑的卷,玻璃融化后顺着墙根淌成透明的河,还有……黑袍下摆扫过碎砖时,那道几乎被烈焰吞掉的身影。

他最终按了下去。

画面像被揉皱又展开的纸,边缘全是扭曲的光斑。火舌从二楼的窗口窜出来,舔着斑驳的砖缝,把“林宅”那两个褪色的铜字烤得发红。陈默记得自己当时正蹲在街对面的老槐树下,镜头本是对着二楼书房的——半小时前他看见林砚进去了,黑袍的兜帽压得很低,手里拎着个铁皮箱,箱角磕在台阶上时,发出类似金属碰撞的闷响。

然后火就起来了。不是循序渐进的烟,是突然炸开的火球,从书房的方向滚出来,瞬间舔穿了雕花的窗棂。陈默的手指当时抖得厉害,镜头晃得像惊弓之鸟,直到那道黑袍身影撞开大门冲出来,他才下意识稳住了相机。

视频里的林砚几乎成了个火人。黑袍的下摆已经烧得卷了边,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衬衣,后背的布料烂成了絮状,隐约能看见皮肤被灼烤后的红痕。但他怀里的人很稳,是林澈,头歪在他肩窝处,右手松松攥着什么,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汽。

陈默的呼吸猛地顿住。他调大音量,滋滋的电流声里,突然钻进来一道女声。

“你不能带他走!”

苏曼从火场里冲出来,白大褂的袖子烧没了半截,头发被烟火燎得打了卷。她扑过去想拽林澈的胳膊,却被林砚侧身避开,黑袍的袖子扫过她的手腕,留下一道焦黑的印子。“种子还没稳定!”她的声音劈得像被撕裂的布,“你现在带他走,等于让他死在半路上!”

林砚没说话。视频里只能看见他微垂的侧脸,兜帽滑落了一半,露出缠在右眼上的绷带。火烤得绷带发了黄,靠近鬓角的地方正慢慢渗出血迹,先是淡红的点,很快晕成深色的痕,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林澈的衣领上。

就在这时,林澈的手动了一下。

不是有意识的动作,更像濒死的抽搐。他攥着的东西从指缝里滑出来,是块银质的怀表,表链断了半截,表盘在地上磕了一下,后盖“啪”地弹开。陈默的镜头恰好对着地面,清晰地拍到一枚黄铜色的子弹壳从表盖里滚出来,在碎砖上转了两圈,停在一汪积着火星的水里。

水沫子溅起来的瞬间,壳底的刻痕露得分明。

“7.62mm”。

陈默的指尖突然冰凉。他想起上周在档案馆翻到的旧报纸,1938年的《申报》角落里登过一则简讯,说日军驻沪部队更换了制式步枪,口径统一为7.62毫米,弹壳底纹有专属的樱花徽记。他当时还觉得荒谬——林澈一个搞古籍修复的,怎么会和日军的子弹扯上关系?

视频还在继续。林砚弯腰捡起怀表,用没受伤的左手把子弹壳塞回表盖,再扣紧后盖塞进林澈的衣兜。他的指尖在颤抖,陈默注意到,他右手的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锐器划开的,血珠正顺着指缝滴在林澈的手背上。

“他是我弟弟。”

这是林砚在视频里说的唯一一句话。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抱着林澈转身时,黑袍的后摆扫过苏曼的脚踝,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断墙,白大褂上的火星还在慢慢烧着,直到烧穿布料,烫得她闷哼一声。

镜头最后定格在林砚的背影上。他没走大路,拐进了旁边的窄巷,黑袍的下摆拖在积水里,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巷口的路灯被火烧得歪了脖子,昏黄的光打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只受伤的兽,正驮着猎物往黑暗里钻。

陈默按了暂停。液晶屏的光映在他脸上,把瞳孔里的疑惑照得透亮。他想起林澈书房里那本没写完的日记,最后一页只画了半朵玉兰花,旁边用铅笔写着“种子在怀表夹层”;想起苏曼上周偷偷去医院,手里攥着的化验单上有“放射性物质超标”的字样;还想起林砚右眼的绷带——三年前林澈从南京回来,也是这样缠着右眼,说在废墟里被弹片划伤的。

雨还在下,巷口的积水漫过了台阶。陈默把相机揣进怀里,起身时碰倒了旁边的空酒瓶,瓶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那滩带着火星的水洼边。他突然明白,那场火根本不是意外——林砚是在销毁证据,苏曼要的“种子”藏在林澈身上,而那枚7.62毫米的子弹壳,或许藏着比火灾更可怕的真相。

远处传来警笛声,大概是消防队的收尾工作还没做完。陈默快步走进巷口,积水没过脚踝时,他看见墙根处有一串模糊的脚印,其中一个脚印里,混着半片焦黑的布料,还有一滴尚未被雨水冲散的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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