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的追踪

雨丝像被揉碎的玻璃,斜斜割过雾隐街的老巷。陈默把半截烟蒂摁在斑驳的墙根,烟油混着雨水洇出深色的渍。他盯着巷口那道刚消失的背影——林澈撑着黑伞,银灰色的发梢沾着雨珠,步频均匀得像台精密仪器。

第十三根烟了。陈默摸出怀里的牛皮纸包,报纸边缘在三年的摩挲里泛着毛边。2012年9月17日的社会版头条,“雾隐街老宅火灾致七人遇难”的黑体字被雨水浸得发肿。照片里的火场废墟前,穿白大褂的苏曼正蹲下身,手搭在一个银发小孩的肩膀上。小孩右眼缠着浸血的绷带,露出的左眼瞳仁是极浅的灰,像蒙着雾的玻璃珠。

巷口的铁门“吱呀”响了声,陈默猛地把报纸塞回怀里。林澈竟折了回来,黑伞斜斜靠在肩头,伞沿滴下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跟踪了三天,陈记者不打算露面吗?”

陈默喉结动了动。他见过无数张试图掩盖真相的脸,却没见过这样的——林澈的眼神平静得像深潭,连睫毛上的雨珠都落得缓慢。他忽然想起苏晚奶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活书吞不掉的,要么是它的主人,要么……是从里面爬出来的。”

“2012年9月17号,”陈默的声音比雨声还涩,他掏出报纸摊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指尖点着照片里的银发小孩,“雾隐街67号那场火,烧死了七个。消防记录里说,最后抬出来的是个银发男孩,裹尸袋上的编号是07。”

林澈的目光落在报纸照片上。绷带下的皮肤似乎还能感受到灼烧感,那年他八岁,火舌舔着木门时,苏曼把他往衣柜里塞,白大褂的袖口蹭过他的脸,带着消毒水和栀子花香。后来他在衣柜的缝隙里看见火光染红了苏曼的白大褂,像朵迅速枯萎的花。

“但我记得你。”陈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天我蹲在警戒线外拍照片,看见你从后墙的狗洞爬出来。右眼缠着苏曼医生的白大褂布条,银发上沾着灰,和现在一模一样。”

雨突然下得急了,报纸上的照片开始晕染。林澈伸出手,指尖悬在照片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方,像在触碰一块烧红的铁。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轻响:【陈默:2013年调查活书事件时被吞噬,意识困于书内11个月,后被苏晚奶奶以半生修为救出,体内残留活书碎片】。

“你该知道活书的规矩。”林澈的声音很轻,却让陈默后颈的汗毛瞬间立起,“被它吞过的人,不该再碰雾隐街的旧事。”

陈默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咳嗽:“苏晚奶奶救我时,把这块碎片嵌在了我心口。”他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有块淡青色的印记,像片蜷缩的书页,“它每天都在烫我,提醒我那年火里还有第七个人没烧透。”

雨水顺着报纸的折痕往下淌,把“七人遇难”的“七”字泡得发胀。林澈想起衣柜里的黑暗,苏曼塞给他的那本烫金封皮的书,书页在火里发出簌簌的响,像有人在低声念咒。后来他在废墟里醒来,怀里的书只剩半本,封皮上的烫金纹路却像活过来似的,在他手心里烙下永远褪不去的印记。

“苏曼医生的女儿,苏晚,”陈默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去年在精神病院自杀了。病历上说她总看见火,说有个银发的影子在窗户外站着。”

林澈的黑伞“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雨直接打在他脸上,银灰色的发丝贴在额角,露出的右眼瞳孔里,有极淡的金纹一闪而过——那是半本活书在他眼底留下的印记。2019年他在精神病院的窗外站了整夜,苏晚隔着铁栏杆对他笑,说:“哥哥,书里的火灭了吗?”

“你到底是谁?”陈默往前逼近一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掉,“活书里的影子?还是从火里爬出来的第七个?”

巷口的风卷着雨灌进来,报纸被掀得哗哗响。林澈弯腰捡起黑伞,伞骨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在扣动扳机。他盯着陈默心口那块淡青色的印记,突然发现那碎片的纹路,和他手心里的半本书严丝合缝。

“你不该来的。”林澈的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活书要的不是真相,是补全它的人。”

陈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心口的印记红得发烫,像要烧穿皮肤。他看见林澈转身的瞬间,后颈有块淡金色的胎记,形状像片残缺的书页——和苏晚自杀前在日记里画的一模一样。

雨还在下,报纸被泡得发软,贴在石阶上像张融化的脸。陈默捡起伞,发现伞柄上缠着根银灰色的发丝,在雨里闪着极淡的光。他突然想起苏晚日记的最后一页:“书要合拢了,第七个人在等他的另一半。”

巷深处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像有谁在雨里,慢慢翻开了十三年前的那本活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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