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活书”

市图书馆的夜总是比别处来得更早。下午五点刚过,西斜的太阳就被周边的写字楼切割成零碎的光斑,透过阅览室的高窗落在积灰的书架上,把“古籍部”三个字照得像块褪色的旧牌匾。林澈把帆布包往阅览桌上一放,金属搭扣撞出轻响,惊得趴在书页上的飞蛾扑棱着飞走——这是他连续第三晚来这里,而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个总在闭馆前最后一刻进来的年轻人。

“古籍部九点闭馆,记得按时走。”管理员老陈头推了推老花镜,手里的扫码枪还在嘀嘀作响,“最近总有人说晚上听见这边有动静,你一个小伙子胆子倒大。”

林澈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樟木和旧纸张的味道混杂着中央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三天前,他接到报案:城西中学的历史老师周明突然失踪,监控最后拍到他在图书馆古籍部借阅了一本叫《蚀界编年史》的书,而更诡异的是,周明的妻子说,丈夫失踪前三天,身体正在变得透明——阳光好的时候,能透过他的手臂看见报纸上的字。

“透明人”的说法起初被当作精神臆想,直到第二个失踪者出现。大学教授张岚,同样借阅过《蚀界编年史》,她的学生作证说,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站在讲台上板书,粉笔灰落在半透明的手背上,像撒在流动的雾上。

林澈的手指划过书架上的书脊,从《春秋左氏传》到《资治通鉴》,古籍的烫金书名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他在找第七排第三个书架——根据借阅记录,那是《蚀界编年史》的存放位置。指尖终于触到一本封面暗沉的线装书,书脊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只有“编年史”三个字还能辨认。

他把书抽出来的瞬间,书架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像有人在木板上行走。林澈猛地回头,只有一排排整齐的书脊在阴影里沉默,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他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封面是暗褐色的绸布,边角磨损得露出里面的竹纸,扉页上没有出版社信息,只有一行用朱砂写的小字:“万历三十七年,遇异人于雁门,得此奇书。”

阅览室的挂钟敲响八点,最后一波读者收拾东西离开,脚步声渐远。林澈把《蚀界编年史》摊开在桌上,书页泛黄发脆,字迹是工整的小楷,内容却荒诞离奇——记载着一个叫“蚀界”的平行世界,里面的人以书页为食,以文字为骨。他翻到第三十七页时,突然发现不对劲:本该固定的文字正在缓慢移动,像一群黑色的小虫子在纸上爬行。

“守门人:林砚(假)。”

新的句子凭空出现,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林澈的心跳骤然加速——林砚是市图书馆的馆长,学术界有名的古籍专家,上周还在新闻里呼吁保护濒危文献。

“真守门人被囚禁在界门后,其名……”

后半句的字迹刚浮现出一个“林”字,突然被一团浓稠的墨汁覆盖,黑得发亮,像有只无形的手拿着毛笔在纸上涂抹。林澈伸手去摸,墨汁却瞬间干涸,只在指尖留下一点灰黑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阅览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应急灯的绿光在黑暗中亮起,照得书架像一排排鬼影。林澈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不是他手中这本,而是来自更深处的书架。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美工刀——这是他从文具店买的,总比赤手空拳好。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更近,带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林澈缓缓转身,看见一个“人”站在书架旁。

那不是真正的人。它的身体是由书页卷成的,胳膊和腿是用装订线捆起来的书脊,头部是一本摊开的字典,书页上剪出了两个黑洞当眼睛。它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辞海》,正缓慢地翻动着,每翻一页,身上的书页就发出哗啦的响声。

林澈想起周明妻子的话:“他说晚上总能听见书在说话。”

书页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头部的字典猛地合上,发出“啪”的一声。它转过身,书页组成的身体在绿光中泛着诡异的白。林澈突然发现,它的“脚”不是站在地上,而是悬浮在离地面几厘米的地方,像被无形的线吊着。

“你在找什么?”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而是来自书页摩擦的震动。

林澈攥紧了美工刀,指节发白:“《蚀界编年史》里的守门人是谁?”

书页人沉默了。它身上的书页开始快速翻动,发出急促的哗啦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挣扎。过了一会儿,它缓缓抬起“手”——那是用几本线装书捆成的,指尖是锋利的书角。

“假守门人不允许我们说。”它的声音里带着纸张撕裂的杂音,“所有看过真相的人,都会变成我们的一员。”

林澈突然注意到,书页人的身体里夹着一张照片,是周明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人还带着微笑,而现在,这张照片被牢牢地粘在书页之间,成为了这个“怪物”的一部分。

应急灯又闪烁了一下,绿光短暂地消失,黑暗中,林澈听见更多的沙沙声。他环顾四周,发现原本整齐的书架变得凌乱不堪,许多书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在地上堆成小山。而那些掉下来的书,正在缓慢地“站起来”——有的卷成书筒当腿,有的摊开当身体,有的用封面当脸。

它们都是“活书”,是那些失踪的借阅者。

林澈猛地想起手中的《蚀界编年史》,赶紧翻开。刚才被涂黑的地方,现在又有新的字迹在浮现,这次是用血红色的墨水写的:“界门在钟楼地下,钥匙是……”

字迹再次中断。这次不是被涂黑,而是被什么东西擦掉了,纸页上只留下模糊的划痕。林澈抬头,看见书页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头部的字典再次摊开,书页上的黑洞盯着他手中的书。

“把书给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威胁,“否则你会变成我们的一员。”

林澈突然想起老陈头的话:“最近总有人说晚上听见这边有动静。”或许不是动静,而是这些“活书”在寻找下一个受害者。他握紧了《蚀界编年史》,转身就往阅览室门口跑。

书页人追了上来,身上的书页发出愤怒的哗啦声。林澈听见身后传来书页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更多的活书从书架后涌出来,有的像螃蟹一样横着爬,有的像蛇一样在地上扭动。它们的身体里都夹着照片——有张岚的,有周明的,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面孔。

跑到门口时,林澈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蚀界编年史》从手中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他挣扎着去捡,却看见一只书页组成的手先他一步抓住了书。

是林砚。

馆长就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他的脚也是悬浮在地面上的,裤腿里空荡荡的,露出里面卷成一团的书页。他的脸看起来很正常,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皮肤的纹理像是印刷上去的,边缘还有淡淡的墨迹。

“你不该来的。”林砚的声音很温和,和他平时在学术讲座上的声音一模一样,但林澈能看见他的嘴唇并没有动,声音是从他身体里发出的,“这本书不是普通人能看的。”

林澈突然明白了。真正的林砚可能早就失踪了,现在这个“馆长”,只是一个由书页组成的替身,一个假的守门人。

“真守门人是谁?”林澈挣扎着站起来,美工刀在手中颤抖,“界门在哪里?”

假林砚笑了笑,身体里的书页发出哗啦的响声:“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举起手中的《蚀界编年史》,书页开始快速翻动,发出刺眼的白光。林澈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书中传来,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像要被吸进去。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正在变得透明,透过皮肤能看见阅览桌上的木纹。周明和张岚经历的事情,正在发生在他身上。

“所有借阅过这本书的人,最终都会回到书里。”假林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是蚀界的规则。”

林澈的视线开始模糊,应急灯的绿光在他眼中变成了一片混沌。他想起口袋里的美工刀,猛地掏出来,不是对着假林砚,而是对着自己的手臂。

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冲向假林砚,把美工刀刺进了他身体里的书页。

假林砚发出一声尖叫,不是人的声音,而是书页燃烧的噼啪声。他身体里的书页开始卷曲、发黑,像被火烤过一样。《蚀界编年史》从他手中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白光消失了。

林澈感到身体的透明感在消退,他赶紧捡起书,转身冲出了古籍部。身后传来书页燃烧的声音和活书们的骚动声,但他不敢回头,一路狂奔,直到冲出图书馆的大门,撞进夜晚的凉风里。

站在图书馆门口,林澈大口喘着气。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蚀界编年史》,刚才被刺中的地方,书页上出现了一个烧焦的洞,洞的边缘,有一行新的字迹正在缓慢浮现,是用金色的墨水写的:

“真守门人:林澈。界门钥匙,是你的血。”

林澈的手指抚过那行字,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滴落在书页上,瞬间被吸收了。他抬头看向图书馆的钟楼,指针正指向九点整,钟敲响了,沉闷的钟声在夜空中回荡,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他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假守门人被暂时击退,但真正的界门还在,被囚禁的真守门人还在等待,而他,似乎就是打开这一切的关键。林澈把《蚀界编年史》放进帆布包,拉上拉链,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图书馆的灯光在他身后依次熄灭,只有古籍部的窗户里,还隐约透出微弱的绿光,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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