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林澈

屋的空气像淬了冰的玻璃,每一寸都透着冷硬的脆响。林澈盯着镜子里走出来的自己,皮鞋踩在镜面地板上的声音与自己的心跳重叠,连呼吸都带着对称的震颤。镜像林澈抬手掸了掸风衣下摆,那颗银coin从他指间旋出的弧度,与林澈昨晚在老钟表店修理怀表时转的角度分毫不差。

“别紧张,”镜像林澈笑起来,嘴角扬起的纹路甚至复刻了林澈五岁时摔在石阶上留下的细微疤痕,“你该认得这个。”他摊开掌心,银coin上的鸢尾花纹在顶灯折射下泛着冷光,背面刻着的“1997”正是林澈母亲给他的生辰纪念币。

林澈的指尖掐进掌心。三天前他在旧物箱翻出这枚coin时,背面明明有道新磕的缺口——可眼前这枚完好无损。镜像林澈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拇指摩挲着coin边缘:“上周三下午三点,你用它刮开了快递盒上的胶带,当时阳光正好照在‘97’这两个数字上。”

记忆碎片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炸开。林澈确实在那天拆过来自疗养院的快递,里面是母亲的病历复印件。他下意识摸向风衣内袋,那里的病历袋还带着体温,而镜像林澈已经从自己的内袋里抽出了一模一样的纸张,连折痕都精准得令人发毛。

“你到底是谁?”林澈的声音撞在四面镜墙上,碎成无数个颤抖的回音。

“我?”镜像林澈歪头笑了,抬手按住自己的右眼眶,“我才是林澈。你不过是个恰好装着这些记忆的容器。就像……”他用银coin在镜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就像旧怀表里的指针,走得再准,也不是表芯本身。”

林澈突然想起昨晚修怀表时,表芯里掉出的那张褪色照片。照片上七岁的自己站在疗养院的玉兰树下,右眼被阳光照得发亮。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右眼,镜片后的眼球微微发酸——三年前那场车祸后,他的右眼就换上了义眼,虹膜颜色总比左眼深些,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镜像林澈的目光突然钉在他的右眼上。刚才还带着戏谑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手背狠狠擦过自己的右眼眶:“不对……这不可能……”

林澈看到他的右眼瞳仁在收缩时泛起诡异的灰雾,像是蒙了层毛玻璃。下一秒,镜像林澈发出短促的惨叫,右手死死捂住右眼,指缝间渗出墨色的液体。那些液体落在镜面地板上,没有散开,反而像活物般蜷缩成细小的黑洞。

“为什么……”镜像林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的右眼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空洞,“你的右眼……比我完整?”

林澈猛地想起车祸那天的细节。救护车的鸣笛声里,他似乎抓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后来医生说他右眼球破裂,是消防员从变形的驾驶座下找到半枚带血的银coin,才没让碎骨扎进颅内。而此刻,镜像林澈掌心里的银coin正迅速蒙上锈迹,边缘那道本该存在的缺口,正化作黑色的纹路爬向他的手腕。

“容器……”镜像林澈的左眼流出泪水,混着右眼的墨色液体滑过脸颊,在下巴凝成滴落的星子,“原来被割裂的是我……”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镜墙上的倒影却还在固执地维持着完整,“你把最疼的记忆都藏进了右眼……我却只能复刻你愿意记得的部分……”

银coin从他指间滑落,在镜面上弹起清脆的回响。林澈弯腰去捡,指尖触到金属表面的瞬间,突然看见无数重叠的画面:镜像林澈在空无一人的镜屋里练习微笑,在布满裂痕的镜前一遍遍抚摸不存在的伤疤,在深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你今天又想起了什么”。

镜像林澈的身体已经淡得像层雾气,只有右眼的黑洞还在固执地旋转。林澈鬼使神差地摘下眼镜,露出义眼特有的、略显凝滞的光泽。镜像林澈望着他的右眼,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的破碎:“原来完整……是要带着伤口的啊……”

最后一缕雾气消散时,镜屋所有的镜子都开始震颤。林澈扶着墙壁站稳,看见镜面上的倒影正抬手抚摸自己的右眼,虹膜的颜色在光线下慢慢变得与左眼一致。他口袋里的银coin硌着掌心,背面那道缺口正泛着与义眼相似的、温润的光。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敲在玻璃上的节奏,像极了多年前母亲在疗养院长廊里的脚步声。林澈把银coin放回内袋,指尖触到病历袋里露出的照片边角。照片上七岁的自己右眼映着玉兰花瓣,而现在,他的右眼正映着满室破碎又重圆的镜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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