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块怀表
阁楼天窗漏下的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洒在褪色的木地板上。林澈指尖捏着那枚黄铜钥匙,金属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渗——这是从老钟表匠临终前攥紧的掌心里抠出来的,钥匙齿纹里还嵌着半粒暗红的铁锈,不知是经年氧化的痕迹,还是别的什么。
他走到墙角那架积灰的橡木书柜前,按照老钟表匠遗嘱里的提示,将第三排从左数第七本《机械钟表原理》往外抽了半寸。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书柜侧面不起眼的木纹处,竟缓缓弹出一个巴掌大的暗格。暗格内壁铺着发黑的丝绒,正中央躺着个用棕色软布裹着的物件,轮廓圆润,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感。
林澈屏住呼吸,指尖掀开软布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那是块银质怀表,表壳边缘刻着缠枝莲纹,却在正中央裂了道狰狞的缝隙,将怀表劈成近乎对等的两半,表盘玻璃碎得像撒了把细沙,唯独表盘中央那个阴刻的“雾”字,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和他贴身存放的第一块怀表上的“霜”字,有着近乎一致的刻痕手法。
“果然是成对的。”他低声喃语,指尖刚碰到怀表碎片,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热——是系统手环在发烫。没等他反应过来,手环表面的蓝色纹路骤然亮起,一道细碎的蓝光顺着他的指尖,缠上了那两块破碎的怀表。
蓝光像是有生命的丝线,先是将两半怀表轻轻托起,悬在半空中,随后便开始顺着裂缝游走。碎玻璃渣被蓝光包裹着重新聚拢,裂痕处泛起细密的银辉,原本断裂的表链也一节节拼接起来,连表壳上磨损的纹路都在蓝光里慢慢变得清晰。不过半分钟,那枚刚才还支离破碎的怀表,竟完好无损地落在林澈掌心,表盖轻轻弹开,表盘里的指针“嘀嗒”一声,开始顺时针转动。
就在指针指向十二点整的瞬间,怀表表盘突然亮起一层柔和的白光,白光里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像是透过毛玻璃看过去的场景——那是个摆满实验器材的房间,白色的墙壁上贴着泛黄的便签,桌上的烧杯里盛着半杯浑浊的液体,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
两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影像里。其中一个穿着藏青色旗袍,卷发挽成精致的发髻,侧脸线条柔和,正是林澈第一块怀表夹层里那张老照片上的女人——他曾在老钟表匠的相册里见过她的名字,苏晚。而另一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焦灼,手里还攥着个透明的玻璃管,管里装着半管泛着淡紫色荧光的液体,像是凝固的星河。
“苏晚,你别再固执了!”白大褂女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她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苏晚的手腕,却被苏晚侧身躲开,“‘蚀界’的扩张速度比我们预想的快三倍,昨天城西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空间扭曲,再拖下去,整个雾城都会被吞进去!”
苏晚背对着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桌上的一个铜制盒子,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把‘种子’放进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右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会一辈子被‘种子’束缚,看得见常人看不到的裂隙,感受得到‘蚀界’的侵蚀,连睡觉都会被那些扭曲的影子缠上——这和把他推进地狱有什么区别?”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白大褂女人猛地将玻璃管按在桌上,淡紫色液体晃出细碎的涟漪,“当年我们在‘雾穴’找到‘种子’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它是平衡‘蚀界’和现实的唯一钥匙,只有寄宿在拥有‘雾血’的人体内才能生效,而那个孩子,是这一代唯一拥有纯血的人!”
林澈的呼吸骤然停滞——“雾血”?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受伤,血液都会比常人凝固得慢,而且伤口周围会泛起淡淡的白雾,老钟表匠总说这是“特殊体质”,现在想来,或许根本不是什么体质,而是所谓的“雾血”?
影像里的苏晚终于转过身,眼眶泛红,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见过被‘种子’寄宿的人,他们最后都成了‘蚀界’的傀儡,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我不能让那个孩子走同样的路,他才刚出生,连这个世界都没看清……”
“那你想让整个雾城的人都陪葬吗?”白大褂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着窗外,“你看看外面!街道上的路灯开始忽明忽暗,菜市场的石板路裂出能吞掉脚踝的缝隙,再等半个月,等到‘蚀界’的满月期,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苏晚,我们没有选择!”
苏晚沉默了,她低头看着桌上的铜盒,指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木缝里。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可以同意把‘种子’交出去,但我有个条件——必须用我的‘雾核’做屏障,让‘种子’的力量被限制在右眼范围内,至少……至少让他能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
“你的‘雾核’?”白大褂女人愣住了,随即剧烈地摇头,“不行!‘雾核’是你维持生命的根本,抽离一半就会让你折寿十年,全部抽离的话,你撑不过三个月!”
“没关系。”苏晚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淡淡的释然,“我已经活了太久,早就该为雾城做些什么了。那个孩子……就叫他林澈吧,清澈的澈,希望他以后的人生,能比我们干净些。”
影像到这里突然开始扭曲,淡紫色的光斑从边缘往里收缩,白大褂女人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苏晚最后那句轻声的呢喃,像羽毛一样飘进林澈耳朵里:“别让他找到第二块怀表,别让他知道……所有的真相。”
白光骤然消散,怀表的表盘恢复了原样,指针依旧“嘀嗒”地转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只是林澈的一场幻觉。可掌心传来的温度不会骗人,怀表表壳上还残留着白光的余温,而他的右眼,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轻轻蠕动。
林澈猛地抬手按住右眼,指尖能摸到皮肤下有个细小的凸起,随着心跳轻轻搏动。他想起小时候老钟表匠总不让他揉右眼,说那是“上天给的礼物”,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礼物,而是那个叫苏晚的女人,用自己的“雾核”和寿命,为他筑起的一道脆弱屏障。
“林澈……”他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喉咙发紧,“苏晚是谁?白大褂女人又是谁?‘种子’和‘蚀界’,到底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两块怀表,一块刻着“霜”,一块刻着“雾”,表针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像是在倒数着什么。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林澈!快开门!我查到‘雾穴’的位置了!”
是陈夏——那个和他一起调查“蚀界”事件的记者。林澈深吸一口气,将两块怀表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袋,扣好纽扣,转身往楼下走。他知道,从怀表修复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苏晚想要隐瞒的真相,白大褂女人拼死要守护的秘密,还有他右眼深处的“种子”,都在等着他去揭开。
阁楼的月光依旧柔和,可林澈的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太多。他推开房门,看到陈夏举着一张泛黄的地图,脸上满是兴奋,却没注意到林澈眼底深处,那抹刚刚燃起的、混杂着决心与迷茫的光。
“你看,”陈夏把地图铺在桌上,指着其中一个用红圈标注的位置,“‘雾穴’就在老城区的地下防空洞里,当年的实验基地应该还在!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说不定能找到……”
林澈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手指轻轻划过“雾穴”两个字,耳边又响起了影像里白大褂女人的话:“当年我们在‘雾穴’找到‘种子’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他抬起头,对着陈夏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却坚定:“好,明天出发。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关于怀表,关于‘种子’,还有……关于我的右眼。”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远处的街道上,一盏路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留下一片浓稠的黑暗,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悄悄注视着他们。而林澈掌心里的怀表,又轻轻“嘀嗒”了一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敲响了前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