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秘密
阁楼的煤油灯芯噼啪炸了个火星,昏黄的光在苏晚颤抖的指尖晃了晃,她攥着那枚边缘磨出包浆的黄铜怀表,指腹反复蹭过表盘上模糊的鸢尾花纹,像是要从冰冷的金属上攥出点温度来。林澈坐在对面的木凳上,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瓣上——从他们撞破音乐教室那具“红裙纸人”开始,苏晚就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此刻她喉结滚动的幅度,比窗外的风声还要急促。
“其实我奶奶……”苏晚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得发颤,她抬手把窗户推严,老旧的木框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替她藏不住的秘密叹气,“她就是1998年在这所学校当校医的人。”
林澈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水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团黑渍。他之前翻遍了学校档案室的旧资料,1998年的校医栏只写着“苏姓,离职原因不详”,原来这份“不详”,一直藏在苏晚的家里。
“我小时候总听奶奶说梦话,”苏晚的指尖开始泛青,像是回忆里的寒意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她说‘不该帮她处理伤口’,说‘眼睛没了还能看路’,我那时候以为是老人家糊涂了,直到上周……”她突然抬头看向林澈,眼底蒙着一层水光,“上周我们在实验室看到的红裙女生,奶奶看到她的照片时,直接摔碎了手里的瓷碗,说‘她找回来了’。”
林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想起红裙女生脖颈后那道歪斜的缝合线,想起音乐教室里纸人眼眶里塞着的黑色棉絮——这些细节像散落在地上的拼图,此刻终于要被苏晚手里的那片关键碎片串联起来。
“你奶奶现在在哪?”林澈往前倾了倾身,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我们必须去找她,怀表在她手里或许能有反应。”
苏晚没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盯着怀表上的指针。那指针不知何时停在了凌晨三点十分,和档案室里1998年那本事故登记册上的时间分毫不差。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抓过椅背上的外套:“我奶奶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那地方快拆迁了,晚上没什么人。”
两人踩着月光往老城区走,梧桐叶在脚下碎成沙沙的声响。林澈把怀表揣在贴近胸口的口袋里,能清晰地感觉到金属外壳传来的微弱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正隔着布料和他的心跳共振。苏晚走在前面,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澈,眼神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老城区的巷子比想象中更窄,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砖缝里还嵌着上世纪的广告纸。苏晚在一扇斑驳的朱漆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上的铜环,环上的绿锈蹭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暗绿色的印子。
“奶奶,是我,晚晚。”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门内静了片刻,接着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门轴“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来。她的眼睛有些浑浊,却在看到林澈的瞬间亮了一下,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胸口的位置,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奶奶,这是我同学林澈,我们……”苏晚想解释,却被老太太猛地抓住手腕。老太太的手很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把苏晚往身后一拉,径直走向林澈,枯瘦的手指悬在他胸口的口袋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您是……”林澈刚开口,就被老太太的动作打断。她颤抖着从林澈口袋里摸出那枚怀表,当黄铜外壳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怀表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停住的指针竟开始逆时针转动,表盘上的鸢尾花纹逐渐变得清晰,甚至透出淡淡的蓝光。
老太太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捧着怀表后退两步,膝盖一软,竟直直地跪了下去。老旧的青砖在她膝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仰着头,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夫人,您终于回来了……这怀表,您终于肯拿出来了……”
林澈和苏晚都愣住了。苏晚慌忙去扶奶奶,却被老太太甩开手,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怀表,像是在透过那枚小小的表盘,看着某个遥远的人影。
“当年您走的时候说,等怀表的指针倒转回来,您就会回来找我们,”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指腹轻轻摩挲着怀表的边缘,“我守了二十六年,终于等到了……您不知道,当年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来医务室的时候,眼睛上裹着血布,我帮她拆纱布的时候,看到的根本不是伤口,是……”
她的话突然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林澈注意到,老太太的头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原本布满皱纹的脸颊开始变得僵硬,皮肤的颜色逐渐褪去,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米白色。
“奶奶!”苏晚尖叫起来,伸手想去抱老太太,却在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缩回了手——老太太的皮肤已经变得像硬纸板一样光滑,没有丝毫温度。
老太太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她还在喃喃地说着:“夫人,我把您的东西藏得好好的,没被他们找到……那个姑娘后来还来问过我,问您去哪了,我说不知道,她就……”
她的嘴唇还在动,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林澈看到她的手指开始卷曲,指关节处出现了细小的折痕,像是被人精心折叠过的纸张。月光从门内照进来,落在老太太身上,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衣服下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竟化作了一沓泛黄的纸人。
那些纸人穿着和老太太刚才一样的蓝布衫,脸上用墨笔画着简单的五官,眼眶的位置空着,像是被人刻意挖去了。最上面的那张纸人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怀表,表盘上的蓝光渐渐熄灭,指针重新停在了凌晨三点十分。
苏晚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着那沓纸人,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给她讲的故事——奶奶说,有些人为了守住承诺,会把自己的魂魄封在纸人里,等承诺实现的那天,才会真正消散。
林澈蹲下身,轻轻拿起那枚怀表。怀表的外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细小的刻字,借着月光能看清是“苏阿婆,守此诺,待归人”。他抬头看向苏晚,发现她正盯着纸人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歪斜的缝合线,和红裙女生脖颈后的那道,一模一样。
巷子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纸人簌簌作响,像是老太太还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林澈把怀表递给苏晚,指尖触到她的手时,能感觉到她还在颤抖。
“我们得去医务室,”林澈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奶奶没说完的话,或许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苏晚接过怀表,紧紧抱在怀里。纸人在风里渐渐散开,变成一片片细碎的纸屑,飘落在青石板路上,很快就被夜色吞没。她知道,奶奶的承诺已经实现,而属于1998年的秘密,才刚刚开始被揭开。两人站起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老巷子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月光在砖墙上投下的斑驳影子,像是谁留下的无声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