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慢下来的时间
林澈的指尖还残留着实验室金属门把的凉意,转身时,晚风裹着初夏的潮气扑在脸上,将白大褂下摆吹得轻轻晃动。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想查看回家的地铁班次,屏幕亮起的瞬间,右上角的时间却让他脚步一顿——21:07:13,可街角便利店的电子钟明明显示着21:07:00。
不是视觉误差。他盯着手机屏幕数了三秒,便利店的钟从00跳到03,自己的手机却从13跳到了16。整整13秒的差值,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眉心,让白天在“时间蛀虫”清除现场看到的混乱画面又翻涌上来——实验室中央的时间监测仪屏幕碎裂成蛛网,原本稳定跳动的绿色数字变成刺目的红色乱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仿佛被按下慢放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沉降。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系统提示框弹出来,白底黑字像某种冰冷的宣判:【“时间蛀虫”已清除,但“锚点”被动过,部分时间线发生偏移】。
“锚点被动过?”林澈低声重复,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他清楚“锚点”意味着什么——那是维持当前时间线稳定的核心装置,藏在实验室最深处的恒温舱里,密码只有他和导师陈砚两人知晓。今天清除“时间蛀虫”时,他全程守在监测仪前,陈砚说要去检查恒温舱的参数,前后不过十分钟……难道是那时出了问题?
他正想拿出工作证确认实验室的门禁记录,街角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路灯下,那个总是蜷缩在旧报刊亭旁的流浪汉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破洞的棉衣下摆拖在满是灰尘的牛仔裤上,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林澈的胸口。
“先生,”流浪汉的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摩擦,“你的怀表在哭哦。”
林澈猛地一怔,下意识摸向胸口内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时,果然感觉到一阵细微的震动,不是机械表芯正常的跳动,而是像有什么活物在里面轻轻颤抖,带着微弱的、类似呜咽的频率。
这只怀表是去年导师陈砚送他的生日礼物,说是民国时期的老物件,表盘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篆字“守时者”。陈砚当时笑着说:“我们搞时间研究的,总得有个靠谱的物件盯着时间。”林澈一直把它带在身上,一来是感念导师的心意,二来是怀表走时极准,比他的电子表还要精确,可今天……
他把怀表掏出来,打开表盘的瞬间,呼吸骤然停滞。
原本应该指向21:07的分针,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倒转,每跳动一下,表盘内侧的篆字“守时者”就会泛起一丝极淡的蓝光,而怀表的震动频率也随之加快,像是在抗拒着什么。更诡异的是,他分明记得早上出门时给怀表上满了弦,现在表芯却发出“咔嗒咔嗒”的滞涩声响,像是齿轮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它在害怕。”流浪汉又开口了,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被篡改的时间线会反噬‘守时者’,再这样下去,它会碎掉的。”
林澈抬眼看向流浪汉,发现对方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不是街头流浪者常见的麻木或贪婪,而是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仿佛早就看透了这13秒时差背后的汹涌。“你怎么知道这些?”他忍不住追问,“‘时间蛀虫’、‘守时者’……你到底是谁?”
流浪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弯腰从脚边的破布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旧照片。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边,上面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一间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实验室里,身后的黑板上写满了复杂的时间公式。林澈的目光瞬间凝固了——照片里左边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眉眼和陈砚几乎一模一样,而右边那个留着短发、嘴角带笑的人,竟然和眼前的流浪汉有七分相似。
“那是1998年的陈砚和我。”流浪汉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怀念,“那时候我们还在研究所的旧址,天天泡在实验室里,想搞明白‘时间锚点’能不能人为调整。”
林澈手里的怀表猛地震动了一下,表盘里的蓝光骤然变亮,分针倒转的速度更快了。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流浪汉可能不是普通的流浪者,而是和他、和陈砚一样,是接触过时间研究核心的人。“您是……前辈?”他试探着问,“那您为什么会在这里?陈砚老师知道您的情况吗?”
“他当然知道。”流浪汉苦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二十年前,我们做‘时间锚点’的第一次活体实验,出了意外。锚点能量失控,我被卷入了时间乱流,等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陈砚一直在找我,可等我们再见面时,他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我……”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时间感知出了问题,有时候一天像过了一年,有时候一小时又像只有一分钟。陈砚说,我是被时间乱流‘蛀空’了一部分,只能待在锚点能量相对稳定的地方,不然会加速衰老。这个街角,正好在研究所旧址和现在实验室的中轴线上,锚点的余波能勉强稳住我的时间感知。”
林澈听得心头一沉,手里的怀表震动得越来越剧烈,表盘内侧的蓝光开始闪烁,像是随时会熄灭。他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里的“锚点被动过”,急忙问道:“前辈,您说锚点被动过会导致时间线偏移,那有没有办法修正?如果锚点一直不稳定,会不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当然会。”流浪汉的脸色严肃起来,“时间线就像一张绷紧的弦,锚点是固定弦的钉子。钉子松动了,弦就会走音,一开始只是几秒的时差,后来会变成几分钟、几小时,最后整个时间线都会崩断。到时候,这附近的人会被困在时间循环里,或者直接消失——就像当年实验里那些被卷入乱流的小白鼠一样。”
林澈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他想起今天清除“时间蛀虫”时,陈砚去检查恒温舱的十分钟里,实验室的备用监测仪曾短暂闪过一次异常数据,当时他以为是仪器故障,现在想来,那可能是陈砚调整锚点时留下的痕迹。可导师为什么要这么做?以陈砚对时间研究的严谨,不可能不知道篡改锚点的风险。
“怀表快撑不住了。”流浪汉突然提醒道,“它是‘守时者’的载体,能感知到时间线的异常,现在它在提醒你,锚点的能量正在快速流失。如果想修正时间线,必须在怀表彻底停摆前,找到被改动的锚点参数,把它调回原位。”
林澈低头看向怀表,分针已经倒转回了20:50的位置,表芯的“咔嗒”声越来越微弱,像是随时会停止跳动。他知道没时间犹豫了,转身就往实验室的方向跑,跑出去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流浪汉:“前辈,谢谢您!请问您贵姓?”
流浪汉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报刊亭旁的旧椅子上,身影很快融进了街角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叫陆明远,记住,别相信你看到的所有时间——包括你自己的。”
林澈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怀里的怀表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他急忙加快脚步,晚风在耳边呼啸,街边的路灯明明灭灭,像是在配合着倒转的分针,将时间一点点往回拉扯。
实验室的大门依然紧闭,林澈用工作证刷开门禁,走廊里的应急灯亮着微弱的绿光,空气中还残留着“时间蛀虫”被清除后特有的、类似臭氧的味道。他直奔恒温舱所在的实验室,推开门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恒温舱的玻璃罩已经被打开,里面的“锚点”装置——一个拳头大小、通体透明的水晶球,此刻正散发着不稳定的红光,原本围绕水晶球旋转的银色粒子,现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有的甚至直接撞在舱壁上,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而水晶球下方的控制面板上,参数显示屏正以每秒一次的速度跳动着乱码,最后定格在一行红色数字上:【偏移值+13s,能量剩余37%】。
“果然是这里。”林澈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控制面板前。他知道锚点的原始参数被储存在实验室的主服务器里,需要双重密码才能调取——他的工号密码,加上陈砚的指纹验证。可现在陈砚不在实验室,手机也打不通,该怎么调取参数?
怀里的怀表又震动了一下,这次的震动带着一丝急切,像是在指引他什么。林澈掏出怀表,发现表盘内侧的“守时者”篆字突然停止了闪烁,蓝光汇聚成一道细小的光束,指向恒温舱旁边的操作台。
他顺着光束看去,发现操作台上放着一个熟悉的银色U盘——那是陈砚的私人U盘,上面刻着一个“砚”字。林澈的心猛地一跳,他记得陈砚每次修改重要参数后,都会把备份存在这个U盘中,难道是陈砚故意留下的?
他拿起U盘插进控制面板的接口,屏幕上很快弹出了参数备份的界面,最新的备份记录显示在今天下午15:30,也就是“时间蛀虫”出现前的两小时。林澈来不及多想,点击了“恢复原始参数”的按钮,屏幕上的红色数字开始快速跳动,【偏移值+13s】逐渐变成【+10s】、【+5s】、【0s】,恒温舱里的水晶球也慢慢从红色变成了正常的淡蓝色,银色粒子重新围绕水晶球有序旋转。
怀里的怀表终于停止了震动,分针不再倒转,慢慢回到了正确的时间——21:15:00,和便利店的电子钟完全同步。林澈松了一口气,正想把怀表放回口袋,表盘内侧的“守时者”篆字突然又亮了起来,这次蓝光组成了一行小字,像是某种留言:【锚点被动过三次,小心陈砚】。
林澈的手指猛地一顿,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后背。三次?他一直以为今天是第一次,可怀表显示的却是三次。那前两次是什么时候?陈砚为什么要反复修改锚点?陆明远说的“别相信你看到的所有时间”,难道是在暗示他,自己经历的某些时间,其实是被篡改过的?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实验室门口。林澈抬头看去,陈砚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站在门口的阴影里,脸上带着他熟悉的温和笑容,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小澈,怎么还在实验室?”陈砚走进来,目光落在恒温舱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锚点的参数恢复了?看来你发现了异常。”
林澈握紧了手里的怀表,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着陈砚,想问的问题太多——为什么修改锚点?前两次的改动是为了什么?陆明远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试探:“老师,您今天去检查恒温舱的时候,是不是调整了锚点?系统提示说锚点被动过,导致时间线偏移了13秒。”
陈砚的笑容没有变化,走到恒温舱旁,伸手摸了摸水晶球的玻璃罩,语气平淡:“确实调整了一下。今天发现‘时间蛀虫’的时候,我担心它会影响锚点的稳定性,所以临时修改了参数,想增强锚点的防护能力,没想到反而造成了偏移。还好你及时发现,把参数调了回来。”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可林澈怀里的怀表却突然又震动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种警示的频率。他想起陆明远照片里年轻时的陈砚,想起怀表上“小心陈砚”的留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老师,”林澈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今天遇到一个叫陆明远的前辈,他说他是您当年的同事,还拿出了你们年轻时的照片。”
陈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指在玻璃罩上停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了自然:“明远?没想到你会遇到他。他当年出事后,我一直在找他,后来终于联系上了,知道他的时间感知出了问题,就帮他在街角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林澈看着陈砚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破绽,可看到的只有平静。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是导师无懈可击的解释,还是怀表的警示和陆明远的提醒?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备用监测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警告:【检测到新的时间异常,坐标:市中心医院,时间偏移值:-5min】。
陈砚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再掩饰眼底的凝重:“不好,是时间线的连锁反应!锚点被改动后,不稳定的能量会扩散到周围的区域,现在已经影响到医院了——那里有重症病人,五分钟的时间偏移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医疗事故!”
林澈也慌了,他知道时间偏移对医院意味着什么——可能是手术器械的消毒时间不足,可能是药物剂量的计算误差,甚至可能是心肺复苏的黄金时间被缩短。他抓起桌上的监测仪,转身就往门口跑:“老师,我去医院处理!您留在实验室盯着锚点,防止再出问题!”
“等等!”陈砚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徽章,上面刻着和怀表内侧一样的“守时者”篆字,“把这个带上,它能增强你对时间异常的感知,也能暂时稳定小范围的时间线。记住,五分钟的偏移很难修正,一定要小心,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立刻给我打电话。”
林澈接过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怀里的怀表。他点了点头,转身跑出实验室,走廊里的灯光在身后快速倒退,怀里的怀表和手中的徽章同时泛起淡淡的蓝光,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陈砚站在恒温舱前,脸上的温和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电话接通后,只说了一句话:“他已经带着‘守时者’徽章去医院了,计划按第二步进行。”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陆明远那边没问题吗?我听说他今天和林澈接触了。”
“放心,”陈砚看着恒温舱里的水晶球,眼神冰冷,“陆明远的时间感知早就乱了,他说的话,林澈不会全信。而且,就算他怀疑,现在也没时间多想——医院的时间异常,只是个开始。”
与此同时,林澈已经跑出了实验室大楼,街上的车流和人群在眼前正常流动,可他怀里的怀表却又开始微微震动,这次的震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像是在提醒他,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他抬头看向市中心医院的方向,夜色中,医院的大楼灯火通明,可在怀表蓝光的映照下,那片灯光似乎在微微扭曲,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慢慢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林澈握紧了手中的徽章,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自己必须在那五分钟的时间偏移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前赶到医院,可他更清楚,陆明远那句“别相信你看到的所有时间”,或许才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包括导师陈砚的真实目的,以及这只一直在“哭泣”的怀表,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