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母亲的怀表

林澈的指尖触到怀表黄铜外壳时,玻璃柜台突然发出细碎的裂纹声。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过积灰的橱窗,将老板佝偻的影子钉在褪色的波斯地毯上,那道影子边缘正渗出铁锈色的光晕。

“这表不卖。”老板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噼啪乱响,算珠碰撞声里混着某种机械运转的嗡鸣,“祖传的物件,摆着看个念想。”

怀表链上的珐琅吊坠在阴影里泛着幽光,林澈认出那是朵将开未开的白玉兰——母亲梳妆台的首饰盒里,也曾躺着枚一模一样的。他喉结滚动着掏出皮夹:“我出十倍价钱。”

老板突然停了动作,浑浊的眼球转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卡在两点五十九分,钟摆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喉咙。“你知道这表的来历?”老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三十年前雾隐街烧起来那天,一个女人把它塞给我,说等钟表店的钟走过三点十七分,就……”

挂钟的指针猛地一颤,发出齿轮错位的刺耳尖啸。林澈没听清后半句,因为怀表突然在掌心震颤起来,仿佛有颗心脏在里面搏动。他下意识地按开表盖,镀银表盘上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转,表盘内侧贴着的泛黄照片里,穿旗袍的女人正对着他微笑。

“阿澈,等钟表店的钟快过3:17,就去雾隐街找……”

女人的声音裹着潮湿的水汽撞进耳膜,林澈猛地抬头,看见照片里的女人嘴唇还在翕动。但下一秒,怀表突然剧烈发烫,烫得他几乎要脱手扔掉。柜台后的老板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林澈眼角的余光瞥见老人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交错咬合的青铜齿轮。

“谁让你动她的表!”

咆哮声震碎了柜台上的玻璃罩,无数怀表从碎片中滚落,表盘里的指针同时疯狂旋转。林澈踉跄后退时撞到展架,怀里的银coin袋叮当作响——那是他刚从当铺赎回的遗物,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三枚银元。

怪物的利爪已经扫到眼前,黄铜色的指甲缝里嵌着发黑的机油。林澈几乎是本能地摸出银coin,指腹触到银元边缘的齿纹时,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母亲教他辨成色:“真银元掷在地上,声音是润的,像秋雨打在青石板上。”

银coin划出银亮的弧线,精准地撞向怪物胸口最密集的齿轮组。清脆的撞击声里,林澈听见某种核心部件崩裂的脆响。所有怀表同时发出“咔哒”的停滞声,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味骤然消散,怪物身上的齿轮像潮水般褪去,露出老人苍白颤抖的脸。

“我……我这是怎么了?”老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关节还残留着金属摩擦的红痕。他的目光落在林澈怀里半开的怀表上,突然剧烈地喘息起来,“这表……我女儿的……她叫什么来着?”

墙上的挂钟停在三点十七分零三秒,钟摆悬在半空,像被冻住的泪珠。林澈捏着发烫的怀表,指腹摸到表盘内侧刻着的细小花纹——那是雾隐街特有的白玉兰,花瓣尖端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朱砂色。

“三十年前那场火,烧了整整三条街。”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抱着这表蹲在废墟里,等了三天三夜。有人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把孩子塞进了路过的黄包车……”

怀表的表盖突然自动合上,发出一声轻响。林澈低头看去,发现珐琅吊坠上的白玉兰不知何时完全绽放了,花心处隐约浮现出串数字:73。他猛地想起母亲留给他的那本旧相册,最后一页空白处,用红铅笔写着同样的数字。

“您知道雾隐街怎么走吗?”林澈的声音有些发紧,掌心的银coin还残留着撞击齿轮的余温。阳光穿过橱窗照在老人的白发上,他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顺着钟楼往下走,第三个路口左拐,”老人伸出手指,指尖还在微微颤抖,“那里有棵老玉兰树,开花的时候,花瓣能铺满半条街。只是……”他突然按住太阳穴,痛苦地皱起眉,“只是什么来着?我好像忘了个很重要的约定……”

怀表再次震颤起来,这次不是发烫,而是带着某种规律的跳动,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敲着摩斯密码。林澈把表贴在耳边,听见齿轮转动的间隙里,藏着段模糊的旋律——那是母亲哄他睡觉时总哼唱的调子,他一直以为是随口编的童谣。

挂钟突然“铛”地敲响,三点十八分。老人像是被这声响惊醒,眼神又恢复了最初的浑浊:“年轻人,要买别的表吗?我这儿有瑞士进口的怀表,走时准得很。”

林澈把怀表揣进内袋,指尖触到内侧缝着的小布包——里面是母亲的一缕头发,用红绳系着打了七个结。他掏出三枚银coin放在柜台上,银元碰撞发出温润的声响,像母亲当年教他辨认时说的那样,像秋雨落在青石板上。

“不用了,”他拉了拉帽檐,遮住眼眶泛起的热意,“我要去个地方。”

推开门时,风卷着槐树叶扑在脸上。林澈抬头望向街角的钟楼,时针正稳稳地走向三点十九分。他摸了摸怀里的怀表,感觉到那规律的跳动正和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像两个失散多年的齿轮,终于找到了彼此的齿痕。

雾隐街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钟声,不是来自钟楼,而是更深处的某个地方。林澈踩着满地碎金般的阳光往前走,口袋里的银coin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在寂静的午后,敲出一串只有他能听懂的密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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