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初遇
船刚靠岸,长安的雾还没散尽,码头的石板路潮乎乎的,踩上去像踩着块湿抹布。王昭君提着甄姬编的竹篮往岸上走,篮子底的艾草蹭着石板,“沙沙”响,跟她老家池塘边的芦苇声有点像。这竹篮是甄姬前几天连夜编的,竹条磨得光溜溜的,边边角角都用砂纸蹭过,说是怕路上硌着王昭君的手——夜里王昭君起夜,还看见柴房的灯亮着,甄姬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木锉,一下下磨竹条,锉刀蹭过竹皮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听得清清楚楚。
按叔父王老先生信里写的地址找客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慢慢爬高,把路边的槐树影子拉得老长。客栈是个两层小楼,门口挂着块“迎客居”的木牌子,漆掉了大半。王昭君刚把行李搁到二楼房间,就听见楼下“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沉东西砸在地上,震得楼板都颤了颤。
她扒着窗户往下看,见个穿黑皮甲的姑娘正往院里走,背上扛着柄老大的重剑,剑头拖在地上,划得青石板“刺啦刺啦”响。那姑娘额角有道浅疤,是去年跟胡人交手时被箭擦的,此刻在太阳底下看得清楚——不是花木兰是谁?
“王昭君!”花木兰也看见了她,嗓门亮得像敲锣,几步跨上楼梯,重剑往墙角一靠,“我前儿听驿站的人说,有个拎竹篮的姑娘要来长安看叔父,就猜是你!”她凑过来看那竹篮,伸手摸了摸篮沿,“甄姬这手艺越发好了,你看这竹条弯的弧度,不多不少,正好能卡在胳膊弯里,准是量着你的尺寸编的。”
王昭君刚点头,就瞅见她左胳膊上缠着圈灰布,布上洇着大片深色的印子,边缘还在往外出新的红。“这是咋弄的?”她伸手要碰,花木兰往后躲了躲,胳膊肘撞到门框,“咚”一声,疼得她龇牙咧嘴。
“嗨,小意思。”花木兰拽了拽袖子,想把伤口遮上,“今早东头李婶家的鸡被偷了,我追那偷鸡的小子,跑过三条巷子,他急了眼,抄起墙角的柴刀就胡抡,没留神蹭了下。”她说得轻描淡写,可王昭君看见那灰布底下露出来的红肉,心里揪了一下。
“别动。”王昭君把她按在板凳上,转身从竹篮里翻东西。甄姬给的药膏装在个小瓷瓶里,瓶身上画着朵荷花,是甄姬用胭脂描的。“这是甄姬自己熬的药膏,加了荷叶汁,说消炎快。”她拧开瓶塞,一股清苦的药味飘出来,“她前阵子割草划了手,就涂的这个,没几天就好了。”
花木兰乖乖坐着,看着王昭君低头给她涂药。她的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发梢上还沾着点路上的尘土。药膏抹上去时有点凉,带着点刺疼,花木兰忍不住“嘶”了一声,王昭君的动作立马轻了,指尖轻轻蹭过伤口周围,软乎乎的,倒让那点疼变得不那么难受了。
“你叔父王老先生的病咋样了?”花木兰忽然问,声音有点闷。王昭君用布条一圈圈缠好伤口,结打得松松的:“信里说老毛病犯了,咳喘得厉害,夜里睡不着觉,让我来照看些日子。”她把瓷瓶塞回竹篮,“甄姬怕我忘事,把药方子抄了三张,分别塞在艾草堆里、莲子干底下,还有篮底的夹层里,说这样总有一张能找着。”
花木兰看着她低头系结的样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发顶洒了层金粉。“我在长安守军械库,离你叔父住的坊市不远,走路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营里伙夫今早做的糖糕,红糖馅的,我想着你爱吃甜的,就揣了两块。”纸包上印着个浅浅的剑痕,是她刚才急着跑过来时,被重剑柄硌的。
王昭君掰开一块糖糕,红糖顺着指尖往下流,甜香混着艾草的清苦,在屋里漫开来。她递过去半块:“你也吃。”花木兰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糖渣掉了满身也不管,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下午我休班,带你去看叔父?我认得路,他住的那条巷子里有棵老槐树,树底下总坐着群下棋的老头。”
竹篮里的艾草被风卷得轻响,王昭君看着花木兰胳膊上的白布条,忽然觉得这长安的日头,比她想象中要暖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