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共语

第二天一早,王昭君挎着竹篮往后山走,篮子里放着两把小镰刀,是杨玉环找出来的旧物,木柄磨得光溜溜的。刚出巷口,就见甄姬蹲在湖边的石阶上,手里捏着根细麻绳,正往渔网的破洞上穿。

“不是说要剥莲子心吗?”王昭君走过去,鞋尖差点踢到她脚边的竹筐,里面堆着半筐带壳的莲子,青绿色的壳上还沾着泥。

甄姬抬头时,额角挂着层薄汗,睫毛上沾着点芦苇絮:“刚采的,新鲜着呢。”她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的荷叶包,“晒干的艾草也装在这里了,用这个包着不容易返潮。”

王昭君蹲下来掀开封口,一股清苦的草木气漫出来,干艾草的叶子发脆,碰一下就掉渣。“比香谱上说的还齐整。”她捏起一小撮搓了搓,粉末细得像烟尘,“你娘当年调香,是不是也这么讲究?”

“她总说‘三分料,七分细’。”甄姬把渔网往石头上磕了磕,抖掉沾着的水草,“就像补网,线松了要漏鱼,香材弄粗了就出不了正味。”她忽然指着湖心,“你看那片粉白的,就是我说的厚瓣荷,昨天还打着苞呢。”

王昭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晨光里的荷花像浮在水面的云,风一吹就轻轻晃。“划你的小船去?”她瞅着岸边系着的木船,船板被水泡得发胀,边缘磨得圆圆的。

“我先把这洞补完。”甄姬咬着线头穿进网眼,手指在网眼里翻来翻去,灵活得像水里的鱼,“昨天差点掉下去的地方,就是这片荷旁边,船板上长了层绿苔,滑得很。”

王昭君摸了摸船帮,潮乎乎的木头带着水腥气:“我帮你扶着船?”她刚要抬脚,就被甄姬拽住了手腕,她的指尖还带着麻线的糙意。

“船小,站不稳。”甄姬从舱里摸出块粗布,往船板上铺,“我娘说‘水上的事,急不得’,等我补完这两针。”她说话时,发梢垂在网面上,沾了点白色的网丝,像落了层霜。

王昭君索性坐在石阶上,看她低头补网。阳光慢慢爬上来,晒得人后背发暖,湖里的菱角叶跟着水波晃,把影子投在甄姬的蓝布裙上,像块会动的花布。“你这网用了几年了?”她捡起筐里的莲子,壳硬得硌手。

“打我记事起就有了。”甄姬把补好的地方拉紧,绳结打得方方正正,“我爹编的,他说这网眼大小正好,能漏过小鱼苗。”她忽然笑了,眼角弯出两道浅纹,“去年我捕到条红鲤鱼,在网里蹦跶,差点把这洞挣得更大。”

王昭君学着她的样子剥莲子,指甲掐在壳缝里,“啪”地裂开道缝:“留着做种?”“给我娘熬汤了。”甄姬的声音低了些,“她那阵子总咳嗽,郎中说鲤鱼汤养人。”她把渔网卷起来往船上放,“走吧,带你去采荷。”

木船划开水面时,荡起的波纹把荷花推得轻轻晃。甄姬站在船尾摇桨,竹篙点在泥里,发出“噗”的闷响。王昭君蹲在船头,伸手就能够到荷叶,指尖划过叶面的绒毛,沾了层薄薄的绿粉。

“小心茎上的刺。”甄姬忽然喊了声,手里的桨往水里顿了顿,船晃得王昭君差点坐歪。她稳住身子时,看见甄姬正盯着她的手,眼里带着点慌,像怕她被扎着。

“没事。”王昭君掐断根荷茎,断口处冒出奶白色的汁,“你看这花苞,鼓鼓的像要炸开。”甄姬把船往深处划了划,桨叶带起的水珠溅在船板上,亮晶晶的。“这片水浅,荷根扎得稳,花能开半个月。”她指着朵刚开的荷花,“摘这个,花瓣里的蜜多,调香更润。”

王昭君刚伸手,就见水面上漂着段红绳,细得像根线。“那是什么?”她指着红绳要去捞,甄姬却突然把桨横在船中间:“别碰,是去年汛期冲下来的符纸绳,不吉利。”她说话时,声音有点发紧,握着桨的手劲大了,指节都泛白。

王昭君缩回手,见她手腕上的旧红绳正随着摇桨的动作晃,磨白的地方露着里面的浅黄。“你娘编的绳,也用这种粗线?”她捡起片落在船上的荷叶,往脸上扇了扇。

“她总说粗线结实,能经住水泡。”甄姬的声音软了些,“其实是家里只剩这种线了。”她忽然把船停在片芦苇荡边,“这里的薄荷长得旺,你等着,我去采点,调香时能加点清劲。”

她刚要跳下水,就被王昭君拉住了:“水太深了。”甄姬笑着拍开她的手,裤脚往上卷了卷,露出小腿上的浅疤:“就到膝盖,去年采菱角常来这儿。”她踩着泥走进去,芦苇秆子没到腰,绿叶子擦着她的蓝布衫,沙沙地响。

王昭君坐在船上,看她在芦苇里穿梭,像只藏在草里的鸟。忽然听见“哎哟”一声,她赶紧站起来,见甄姬正往回走,裤脚沾着泥,手里的薄荷攥得紧紧的,指尖被划破了,渗着点血珠。

“说了让你别去。”王昭君掏出帕子要给她擦,甄姬却往后躲:“泥脏,别蹭了你的帕子。”她把薄荷往船上一扔,自己跳上来时,船猛地一沉,溅了两人一裤脚的水。

“你看你。”王昭君拽着她的手腕往船里挪,摸到她手心里的茧,又硬又糙,像磨过的石头。她把帕子往甄姬手里塞:“按住,别让血滴进香材里。”

甄姬低头按着伤口,忽然笑了:“这点伤,比被菱角壳划的轻多了。”她望着舱里堆着的荷花,“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摘。”

“够了够了。”王昭君把荷花往竹篮里装,花瓣上的露水滚进篮底,打湿了垫着的布,“再采就该拿不动了。”她见甄姬还在看那片芦苇荡,“怎么了?”

“我娘以前总在这儿教我认水草。”甄姬的声音轻轻的,“她说哪种草能止血,哪种草能驱虫,现在我都记着呢。”她拿起朵荷花别在耳边,粉白的花瓣衬得脸发亮,“好看吗?”

王昭君看着她耳后的红绳,忽然想起昨晚编到半截的彩线,线里还裹着荷叶碎末。“等回去,我给你编根新绳吧。”她把篮子往中间挪了挪,“就用这荷花的颜色。”

甄姬的耳朵红了,低下头去摇桨,木桨搅得水面哗哗响。船往岸边漂时,王昭君看见她偷偷把那朵荷花别得更牢了些,花瓣蹭着她的鬓角,像只停着的粉蝶。

回到巷口时,杨玉环正站在院门口张望,见她们提着满篮的花草,笑着往屋里让:“我熬了绿豆汤,加了新采的薄荷,凉丝丝的。”甄姬把艾草往石桌上倒,忽然“呀”了一声——她的蓝布衫下摆,不知何时沾了片荷花瓣,粉嘟嘟的,像块掉在布上的朝霞。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