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风寄情
王昭君把公孙离留下的香方折好,刚放进竹篮,院门外就传来笃笃的叩门声,节奏匀净,像指尖轻敲水面。她走到门边,隔着门帘瞧了瞧,见甄姬站在石阶下,手里提着个竹篮,篮沿搭着块蓝布,被风掀起角,露出里面圆滚滚的东西。
“甄姬妹妹?”王昭君拉开门,“这时候过来,是刚从湖边回来?”
甄姬点头时,鬓角的碎发沾着点水汽,像是带了湖风在身上。“刚采了些菱角,”她把竹篮递过来,蓝布滑落,露出青褐色的菱角,外壳上还挂着湿泥,“今年的菱角长得密,筐底都铺不下了。”
王昭君接过篮子,指尖触到篮壁的潮气,忽然想起多年前,两人蹲在湖边剖菱角的光景。甄姬的指甲缝里总嵌着泥,剖到最后,指尖被菱角壳划得发红,却还笑着往她手里塞最饱满的。
“快进屋坐,”王昭君往屋里让她,“杨玉环熬了绿豆汤,冰镇过的,正好解解暑气。”
甄姬进屋时,脚步放得很轻,像怕踩碎了地上的光影。她眼尾扫过石桌上的香膏罐子,忽然停住脚:“这是……新调的香?”
“是公孙离弄的,加了秋梨和薄荷,”王昭君拿起罐子递给她,“你闻闻,像不像山涧里的水?”
甄姬揭开棉纸,薄荷的清苦混着梨香漫出来,她睫毛颤了颤:“比去年的枫叶香膏凉些,夏天用正好。”她忽然指着罐底,“这里沾着点褐色的渍,是熬梨膏时溅的吧?我小时候煮藕汤,也总把汁溅到灶台上。”
王昭君忍不住笑了:“你倒看得准,那姑娘熬了三回才成,袖口都沾着渍呢。”她见甄姬的裙摆沾着些绿苔,“今日划着小船去的?”
“嗯,”甄姬低头拂了拂裙角,“水深的地方菱角更嫩,就是船板滑,差点摔下去。”她忽然从袖中掏出片荷叶,叠得方方正正的,“这是靠近芦苇荡采的,带着点清气,或许能做香料?”
荷叶上还凝着露水,展开时带着湖水的腥气。王昭君凑过去闻了闻,眉梢弯了弯:“明日去后山采薄荷,回来时绕去湖边,采些荷花来配这个?”
甄姬眼里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我怕是去不了,”她说,“我娘让我今日把渔网补好,汛期快来了,得提前把船检修妥当。”她指尖捏着荷叶的边缘,轻轻捻着,“不过你们去的话,我知道哪片水域的荷花最香,就在柳荫下头,花瓣厚,香气能存得久些。”
正说着,杨玉环端着绿豆汤出来,瓷碗在石桌上搁得轻响:“甄姬妹妹尝尝这个,加了些莲子,是你上次送的那种。”
甄姬接过碗,舀了勺送进嘴里,莲子的粉糯混着绿豆的清爽,她忽然说:“其实莲子心磨成粉,混在香膏里也不错,带点微苦,能压得住甜腻。”她见王昭君望着她,脸颊微微发红,“我娘说的,她年轻时调过荷花香。”
王昭君心里一动:“那明日采了荷花,找你讨些莲子心?”
甄姬连忙点头:“我回去就剥,保准弄得干干净净的。”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湖边的菖蒲开了,穗子紫莹莹的,晒干了磨成粉,能让香膏更清透,我给你留些?”
“那可太好了,”王昭君往她碗里添了勺糖,“你比那本调香谱还管用。”
甄姬被说得不好意思,低头小口喝着甜汤,阳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金粉。王昭君忽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红绳,磨得有些发白:“这绳戴了很久了?”
“是去年汛期前编的,”甄姬摸了摸红绳,“我娘说能保平安,泡水泡得久了,就成这样了。”她忽然笑了,“其实是我笨,编的时候没拉紧,总松松散散的。”
“我这儿有新的彩线,”王昭君起身往屋里走,“给你重新编一根?颜色鲜亮,泡水也不容易褪色。”
甄姬连忙摆手:“不必麻烦姐姐,”她说,“这样就挺好,戴久了,倒像长在手上似的。”她把荷叶往王昭君手里塞了塞,“我该回去了,渔网还等着我补呢。”
王昭君送她到院门口,见她竹篮里的菱角滚了出来,弯腰去捡时,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得像浸了湖水。“汛期的事别太挂心,”她说,“真要是忙不过来,就喊我们一声。”
甄姬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往巷口走,蓝布在竹篮上晃悠着,像只展翅的鸟。王昭君捏着那片荷叶,露水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这姑娘的心细得很,”杨玉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连荷叶的朝向都记得清。”
王昭君把荷叶晾在窗棂上,阳光透过叶纹,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明日采完薄荷,”她说,“咱们多采些荷花,给她也做盒香膏。”
杨玉环笑着拨了拨琵琶弦,琴声清越像流水:“再加点莲子心,按她的法子来。”
傍晚时起了风,吹得窗棂上的荷叶沙沙响。王昭君坐在灯下,给公孙离改香方,忽然想起甄姬手腕上的红绳,便从竹篮里翻出几缕彩线,编了半截,又想起什么,往线里缠了点荷叶碎末,缠得密密的,像藏了片湖光。
院门外传来蝉鸣,混着远处的捣衣声,王昭君望着窗纸上荷叶的影子,忽然觉得,明日的荷花,定是带着露水的清润,像甄姬说话时,眼尾那点温柔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