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膏余韵
王昭君把最后一针收线时,窗台上的枫叶香膏正透着淡淡的红。竹篮里的梅花荷包已经绣好,针脚密得像初春的雨,她指尖抚过花瓣,忽然想起公孙离临走时的样子——拎着竹篮蹦蹦跳跳的,裙角扫过石阶,带起些细碎的尘土。
“在想什么呢?”杨玉环端着两碗甜汤进来,瓷碗沿结着层薄汗,“桂花放多了点,你尝尝合不合口。”
王昭君接过碗,舀了勺送进嘴里,甜香里裹着点微苦,是桂花特有的味道。“在想公孙离,”她说,“那本调香谱,会不会太难了?”
“难了她自会来问。”杨玉环笑着拨了拨琵琶弦,“那姑娘看着软乎乎的,实则机灵得很,你没见她篮子里的枫叶标本?夹得平平整整,比书铺里卖的还齐整。”
这话刚落,院门外就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不像貂蝉那样咋咋呼呼,倒像春雨打在芭蕉叶上。王昭君起身开门,果然是公孙离,手里捧着个陶土小罐,脸颊红扑扑的,像是跑着来的。
“昭君姐姐。”她把罐子往前递了递,指节捏得发白,“我调了点新香,想……想请你尝尝。”
罐口用棉纸封着,揭开时冒出缕白烟,带着薄荷的清苦,混着点梨花香。王昭君凑过去闻了闻,眉梢弯了弯:“比枫叶香膏清冽些,是加了秋梨?”
公孙离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姐姐怎么知道?我按谱子上的法子,把梨汁熬成膏,混了点薄荷露,就是……就是闻着有点涩。”
“不涩,”王昭君拿起块试香的棉片,蘸了点香膏,“是清苦,像山涧里的水,夏天用正好。”她见公孙离袖口沾着点褐色的渍,像是熬膏时溅的,“熬了很久?”
“嗯,”公孙离低头绞着袖口,“梨汁熬了三回才稠,手笨,总掌握不好火候。”她忽然从篮子里拿出张纸,叠得方方正正的,“这是我抄的香方,姐姐帮我看看,哪里不对?”
王昭君展开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有些字描了两三遍,墨痕重重的。“这里,”她指着“薄荷露”三个字,“谱子里说‘取新叶捣之’,你是不是用了陈叶?”
公孙离脸腾地红了:“我……我见陈叶干得透,想着更省事……”
“调香哪能省事。”王昭君忍不住笑了,像看着做错事的邻家妹妹,“明日跟我去后山采薄荷吧,新叶带着露水,捣出来的汁才清。”
公孙离眼睛瞪得圆圆的,忽然蹲下去给她作了个揖,裙角扫过地面,沾了些草屑:“多谢姐姐!我还以为……以为姐姐嫌我笨,不肯教呢。”
“傻丫头。”王昭君伸手扶她起来,指尖触到她的手,糙糙的,像常干活的样子,“你娘的谱子我看过,有些法子太老了,咱们可以慢慢改。”
这时杨玉环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白瓷瓶:“离妹妹要是不嫌弃,用这个装香膏吧,陶土罐不封口,香味容易散。”
公孙离接过瓶子,指尖摩挲着瓶身上的缠枝纹,忽然从篮子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些晒干的桂花:“这是我在村头摘的,晒得很干,给姐姐泡茶喝。”
“那我晚上就用它煮甜汤。”杨玉环笑着收下,“正好貂蝉说要来,让她也尝尝你的心意。”
提到貂蝉,公孙离忽然紧张起来,手紧紧攥着瓷瓶:“貂蝉姐姐……也来?”
“她呀,”王昭君想起貂蝉鬓边的红绒花,“定是又从戏班子里偷跑出来的,说要给你看新绣的戏服。”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貂蝉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手里举着件水红戏衣,领口绣着只展翅的凤凰,金线在阳光下闪得晃眼。“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她把戏衣往石桌上一铺,“这是班主新订的,说是给‘贵妃醉酒’那出戏做的,我先借出来给你们瞧瞧。”
公孙离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金线,小声说:“绣得真好看,像真的凤凰要飞起来似的。”
“那是,”貂蝉得意地挺挺胸,“这可是苏州来的绣娘绣的,光金线就用了三两。”她忽然注意到公孙离手里的瓷瓶,“这是什么?新调的香?给我闻闻!”
公孙离连忙递过去,紧张得手心冒汗。貂蝉闻了闻,咂咂嘴:“清清爽爽的,比胭脂铺里卖的好闻。离妹妹这手艺,赶明儿能开个香铺了。”
公孙离被夸得脸通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还沾着点采薄荷时蹭的泥。王昭君见她拘谨,把话题岔开:“你那出‘霸王别姬’练得怎么样了?上次听你唱,尾音总差口气。”
“早练熟了!”貂蝉说着就摆开架势,水红裙角扫过石凳,“我给你们唱一段?”
“别别,”杨玉环赶紧拦住她,“刚熬了绿豆汤,再唱嗓子该哑了。”她往灶房走去,“离妹妹也留下喝碗汤,解暑。”
公孙离连忙摆手:“不了姐姐,我还得回去熬梨膏,不然赶不上明日采薄荷了。”她把瓷瓶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昭君姐姐,明日辰时,我在巷口等你?”
“嗯,”王昭君点头,“带上你的小陶罐,咱们顺便采点野菊,加在香里更清。”
公孙离高高兴兴地走了,裙角飞扬,像只快活的小雀。貂蝉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捅了捅王昭君:“这姑娘看着不起眼,调的香倒真不错,比‘蜜香居’的清雅。”
王昭君拿起那罐新调的香,阳光透过罐口,把香气照得明明灭灭。“她不是不起眼,”她说,“是像初春的草,看着嫩,实则韧劲足着呢。”
灶房里飘来绿豆汤的清香,杨玉环在里面喊:“汤凉透了,快进来喝!”
王昭君把香膏放进竹篮,旁边是那枚狼牙吊坠,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她忽然想起百里守约,不知道长城那边的薄荷,是不是也像后山的这样,带着露水的清苦。等他回来,就用新调的香给他做个香囊,再教他认认野菊,他总说分不清花花草草。
貂蝉已经冲进灶房,嚷嚷着要喝三碗,杨玉环的笑声混着瓷碗碰撞的脆响,像串撒在风里的铃。王昭君拎着竹篮往里走,脚步轻快,心里想着明日采薄荷时,该穿那双轻便的布鞋,公孙离说后山的路,有点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