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恰好

自那日后，百里守约照旧常来，只是不再刻意寻些由头。有时是傍晚收了铺子，顺道拐进巷子里，往王昭君院里丢个刚摘的石榴；有时是清晨路过，见她在井边打水，便站在巷口等会儿，听她讲两句街坊的新鲜事。

王昭君也渐渐习惯了这份自在。那日看荷花回来，她把百里守约送的荷叶晾在窗台上，如今干成了浅黄，倒成了个别致的摆设。这日午后，她正坐在院里缝补襦裙的袖口，就见百里守约挑着帘子进来，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些青红相间的枣子。

“前几日去城外送货，见农户家的枣子熟了，摘了些。”他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自己找了个竹凳坐下，“你尝尝，脆的。”

王昭君放下针线，拿起一颗擦了擦，咬了半口。清甜的汁水顺着舌尖漫开，带着点阳光的暖意。“比集市上买的新鲜。”她笑着说，又递了一颗过去。

百里守约接过来，却没立刻吃，只是捏在手里转着圈。“过几日中秋，铺子要提前打烊，”他忽然开口，“听说城里要放花灯，你要是没事……”

话没说完，就见院门口探进来个脑袋，是隔壁的张婶。“昭君姑娘在家呢？”张婶笑眯眯地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方才见守约小哥进来，就知道你这儿热闹。”

王昭君起身让座，百里守约也跟着站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凳子。张婶也不客气，坐下就说起正事：“是这么回事，我那远房侄女从扬州来，说是要在城里住些日子，我想着你这院儿空着间厢房，能不能……”

“厢房一直空着，张婶尽管让她来住。”王昭君没等她说完就应了，“正好我一个人也闷得慌。”

张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还是你爽快。那姑娘叫玉环，明日一早就到，我让她直接过来找你。”说罢又唠了几句家常，才摇着扇子走了。

院里又恢复了安静。百里守约把手里的枣子往嘴里一丢，含糊道：“看来中秋要多个人一起过了。”

王昭君重新拿起针线，指尖穿过布面，声音轻轻的：“听张婶说，她侄女是学琵琶的，说不定能弹些新鲜曲子。”

第二日天刚亮，王昭君就把厢房收拾出来了。扫了地，换了干净的被褥，又在窗台上摆了两朵刚摘的秋菊。刚忙完，就听见院门口有轻轻的叩门声。

她走过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个姑娘，穿一身月白色的长裙，怀里抱着个琵琶，眉眼温润，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梨涡。“姑娘是王昭君姐姐吧？我是杨玉环，张婶让我来的。”

王昭君侧身让她进来，目光落在那琵琶上。琴身是暗褐色的，看着有些年头了，弦轴上还缠着圈细红绳。“一路过来累了吧？先歇歇，我去烧点水。”

杨玉环把琵琶放在桌上，打量着院子。石榴树的叶子开始泛黄，落在青石板上，倒添了几分秋意。“姐姐这院子真雅致，”她轻声说，“比扬州的宅子多了些烟火气。”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百里守约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食盒。看到院里多了个人，他愣了一下，脚步慢了半拍。

“这是百里守约，常来走动的朋友。”王昭君介绍道，又转向杨玉环，“这是杨玉环，张婶的侄女，以后住这儿。”

百里守约把食盒往石桌上放，点了点头：“刚出炉的月饼，带了几个。”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些青红丝馅的月饼，油光锃亮的。

杨玉环笑着道谢，拿起一块掰开，里面的青红丝裹着甜馅，看着就喜人。“我们扬州那边，中秋爱吃莲蓉的，”她咬了一小口，“这个味道倒也新奇。”

百里守约没多留，放下月饼就说铺子还有事，转身走了。王昭君送他到门口，见他脚步似乎比往常快些，心里倒觉得好笑——这人，见了生人还会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几日，院里添了人气，倒比往常热闹了。杨玉环性子温和，手脚也勤快，每日清晨会坐在石榴树下弹琵琶，琴声叮咚，像山涧的流水，引得街坊都扒着墙头听。

王昭君常搬个凳子坐在旁边听，有时也跟着哼两句。杨玉环就教她认弦，说些乐理，王昭君听得认真，手指在膝头跟着比画，倒也像模像样。

这日傍晚，百里守约送来些刚卤好的鸡爪，正撞见两人在院里忙活。王昭君在筛面，杨玉环在旁边帮忙烧火，灶台上飘着甜香，是在做桂花糕。

“闻着就香。”百里守约把食盒放下，凑到灶台边看了看，“加了新摘的桂花？”

“嗯，前日去后山摘的，”王昭君擦了擦额头的汗，“玉环说扬州人做糕点爱加桂花，我们也试试。”

杨玉环笑着往灶里添了把柴：“等会儿好了让守约小哥尝尝，要是爱吃，明日再做些给你铺子的伙计们分点。”

百里守约应着，却没像往常那样坐下等，只说要回去帮着关铺子，转身又走了。王昭君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看荷花时，他红着脸递帕子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桂花糕蒸好时，夕阳正落在院墙顶上，金红一片。王昭君装了两碟，一碟递给杨玉环，一碟自己拿着，咬了一口。软糯的糕体混着桂花的甜香，熨帖得人心头发暖。

“好吃。”杨玉环眼睛亮了亮，又拿起一块，“比我在家做的多了点清苦味，倒更爽口。”

“许是这桂花晒得干些。”王昭君看着院里的石榴树，叶子又落了些，露出藏在叶间的石榴，红得像小灯笼，“过几日中秋，我们去放花灯吧？听说运河边的灯最好看。”

杨玉环点头应着，手里的琵琶弦轻轻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月光从墙头爬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倒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暖。

夜里，王昭君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厢房传来隐约的琵琶声，心里忽然觉得踏实。她想起百里守约白日里匆忙的背影，又想起杨玉环温和的笑，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朋友也好，过客也罢，能在这院子里凑在一处，吃块桂花糕，听段曲子，就已经很好了。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拂得沙沙响，像在应和着屋里的寂静。王昭君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桂花的香气。她想，明日该让百里守约也尝尝这桂花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