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叁

孙尚香的声音很快又明快起来,像跳跃的火焰:

孙尚香:“……对了安!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好东西呢!都是江东时兴的衣裙首饰!当然啦,”

她吐了吐舌头,带着一丝俏皮的诚实,

孙尚香:“肯定比不上你们忘之海那些自带光华、蕴含神力的非凡之物啦!但这些也都是江东顶顶好的绣娘做的,丝帛锦绣都是上品!还有还有,你看那家脂粉铺子,‘香雪阁’!她家的‘春山黛’眉黛颜色最好……”

她的小嘴不停,指着经过的店铺——茶楼飘出的悠远筝鸣,花坊门口姹紫嫣红的盆卉,布庄悬挂的流光溢彩的锦缎……所有属于凡尘的热闹与精致,她都想要分享给身边这位来自寂静之海的朋友。

孙权则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半步。他没有像妹妹那样活跃,但每当孙尚香讲得过于兴奋而有所偏颇,或者对某些江东风物描述不清时,他的声音便会适时响起,温和、清晰,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和一种与生俱来的沉稳贵气:

孙权:“小妹,那茶楼其实最妙的是后园临江的位置,傍晚时分,品茗观夕照,意境最佳。”

孙权:“你提的那家绸缎庄,‘云锦坊’的蜀锦更为出色,其色泽与工艺,或能与安姑娘平日所见有一二分相似。”

他的补充,是精准而体贴的。安能听出他言语间那份不易察觉的、试图将她这个“异世来客”融入这片土地的关切。

他甚至会不着痕迹地留意她的步态,在她目光似乎被某处吸引而稍微驻留时,放缓脚步,并不催促。

穿过繁华的街市,走过几条幽静的青石板巷道,孙府那威严而不失底蕴的朱漆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府门厚重,门环锃亮,两侧石狮踞守,无声诉说着江东孙氏煊赫的根基与力量。

门内,早有管事带着仆人恭敬地侍立两旁,在安踏入府门的瞬间,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恭敬:

“郡主安好!二公子安好!贵客安好!”

这份属于高门大户的礼数与森严,再次与市井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孙尚香无视了这份场面,拉着安径直穿过宽阔的庭院、回廊,向着府邸深处走去。孙权则在一旁,对那些行礼的下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退下,举止从容,尽显当家少主的风范。

最终,他们在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前停下。推开爬满藤蔓的月洞门,里面别有洞天。这院落的设计显然被精心考量过,不同于府邸其他地方的威严开阔,这里曲径通幽,草木深深。

几竿翠竹掩映着墙角,一池浅浅的活水引自府外活河,水面静静映着天空,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悠悠地摆着尾巴。院中没有过多的繁华花卉,只有几株耐阴的兰草与青苔遍布的石景,散发出沉静幽雅的气息。

一座小巧玲珑的阁楼坐落在最深处,飞檐翘角,在浓密的树荫下若隐若现,显得格外安宁。

孙尚香:“喏!就是这儿啦!”

孙尚香献宝似的介绍,

孙尚香:“我看府里的院子,就数这里最清静!我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池水是引的活水,我让人清了又清,想让它像忘之海一样清澈安静……

孙尚香:你看这些石头,这竹子,我都尽量没放那些大红大紫的花,只养了这些绿油油的……安,你喜欢吗?”

她拉着安的手,眼中满是期待,又有些忐忑,生怕布置得不够如意。

孙尚香:“这里虽不能真的比拟忘之海的神殿,但这股‘静’的韵味,这份远离喧嚣的安宁,这份带着水汽润泽的清凉……”

安缓缓地环视着这个孙尚香为她精心准备的“小天地”。空气里弥漫着水汽与草木清香交织的味道。竹叶在微风下轻轻摩挲,发出低语般的“沙沙”声。

池水静谧,倒映着天空变幻的流云和她自己银发深绿的身影。没有喧闹,没有复杂的纷争,只有纯粹的、被小心营造出的宁静氛围。

这份熟悉又陌生的沉静,像一张巨大的、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她一路走来被喧嚣勾起的繁杂心绪,也暂时掩埋了那些关于大漠、关于故人、关于冰冷结局的记忆碎片。

终于,在这片被凡尘精心雕琢的静谧庇护所里,一直笼罩在安眉目间的、那层若有若无的疏离与清冷,如同冬日暖阳下的薄冰,悄无声息地融化开来。

那原本只是偶尔在唇角牵起的、极淡极浅的弧度,此刻绽放成了一个清晰而真实的笑容。

它不再转瞬即逝,而是如同春水初融,在她完美得近乎神性的面容上缓缓漾开,带着一种纯粹到不可思议的温润光芒,仿佛隔绝了时间与空间的神坛上,垂落了一缕真正属于人间的暖光。

孙尚香看着这个笑容,呆了呆,随即兴奋地几乎跳起来:

孙尚香:“安!你笑了!你真心喜欢这里对不对?!”

那份纯粹的喜悦几乎要冲破她的身体。

站在她们身后几步之遥的孙权,此刻也静静地凝视着安那终于染上了真切温度的笑容。少年的蓝眸在竹影斑驳的光线下显得越发幽深。

他心中的那份疑惑——关于安究竟是神祇还是精怪——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一刻,在这个由他妹妹一手打造的“凡间神殿”前,这位来自遗忘之海的神明,似乎……暂时放下了某些重负,显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可以被触及的美好。

江东的烟水与忘之海的沉静,在小小的院落里,形成了一种奇异而短暂的平衡。而安心中那微澜起伏的情绪,也在此刻,归于她所求的那片宁静的港湾。

阁楼内的陈设,每一寸都透出“清”、“静”二字。竹制的几案、圈椅、书架,甚至窗边放置琴台的矮塌,都以素色为主,不见一丝雕金砌玉的浮华。几案上摆放一套薄而脆的青瓷茶具,釉色莹润,如同凝结的江中薄冰。

炉中一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空气中浮动着清新雅致的“鹅梨帐中香”的甜润气息,这并非凡俗浓郁的香料气味,而是带着果木的清甜与微凉,更添几分出尘之意。

半垂的薄纱幔帐过滤了窗外过分明亮的光线,使得室内光线柔和而朦胧。显然,江东的小公主孙尚香,为了安这位来自寂静深海的朋友,将平日里自己偏爱的所有繁复、艳丽、热闹的审美喜好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竭力在这方阁楼里复刻一份属于忘之海的宁静。

孙尚香拉着安的手指,在雅致的竹家具上轻轻抚过,语气是纯粹的邀功与期待:

孙尚香:“安你看!这些全都是我一件件挑回来的!素是素了点,对吧?我知道你肯定不习惯那些花花绿绿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指向内间的卧房,

孙尚香:“床榻我都让人铺了最软和、最细腻的云锦被褥,里面絮的是新采的上等丝绵,保证睡得舒服!”

她像一只献宝的小雀,又忙不迭示意捧着托盘静候一旁的侍女上前。

盘中是一叠精心折叠的衣物,映入眼帘的皆是月白色、雨过天青的淡蓝、浅若晨曦的藕荷色……这些淡雅柔和如朝露的色调,与安的银发、深绿神袍相得益彰,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

安的目光落在这些凡尘的衣物上。它们质地温软,色泽清雅,确实与忘之海神殿中那些由神光织就、自带微光纹理的华贵神袍截然不同。

然而对安而言,衣物不过是形态不同的遮蔽与象征,其本质并无二致——月白云锦与深海神光所化的绸缎,于她神躯之上,都是无意义的外显。

她真正感知到的,是孙尚香捧出这件件衣物时,那双绿宝石眼眸中闪烁的、毫无保留的热忱。那是一种笨拙的、却无比真挚的心意,想要将这凡尘最好的东西,捧给来自神界的友人。

安微微颔首,雾蓝色的眼眸里似有极淡的暖意涟漪:

安:“香香,费心了。”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古老诗篇般的韵律,却比平日更多了一丝极淡的温和,

安:“很……合适。”

这简短的肯定并非针对衣物本身,而是承载于衣物之上的那份心意。

仅仅这寥寥几字的认可,却让孙尚香眼底的笑意瞬间爆开,明媚得如同驱散阴霾的阳光。她拉着安的手腕,活力十足地带她在阁楼的每一处角落穿梭介绍,仿佛要将自己每一分用心的安排都细细展示:

推开这扇雕花竹窗,正对着那丛姿态最为清绝、翠意最浓的墨竹,风过时飒飒作响是最自然的清音;

角落那处凭栏而坐的位置,视野开阔且通风最佳,夏日炎炎也不会烦闷;

香炉里燃的鹅梨帐中香,是她特意寻了好久找到的,味道清甜不腻人,又据说有宁神之效……

她的精力似乎无穷无尽,完全不像是刚刚陪安从江东街头走来的样子。

孙权一直安静地伫立在门边附近,修长的身影在素雅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沉静。

他没有如妹妹一般热情洋溢地参与讲解,更不会轻易踏足卧房这种私密空间。

他那双深邃的蓝眸沉静地扫过阁楼的每个角落,观察着这里的环境是否妥帖周全,更敏锐地捕捉着安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反应——她目光流连于窗外竹林时的短暂停留,她指尖拂过青瓷茶盏时那细微的停顿。

他在用他的方式,确认着这片“静地”是否能真正抚慰远道而来的神祇。

当孙尚香终于因为说得口干舌燥而暂时停下,声音里还带着些兴奋的余韵时,孙权适时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却又混合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孙权:“安姑娘远途劳顿,想必已是倦乏。请先稍作歇息。待到晚膳时分,权再来接引姑娘同往前厅家宴。”

他的目光温和而郑重,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妥帖,既不显得疏离,又保持了清晰的界限感,绝不会打扰这位贵客的清宁。

孙尚香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

孙尚香:“哎呀!看我!光顾着高兴,忘了安你是赶了那么远的路来的!”

她看着安依旧如深海般沉静的容颜,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倦意,但也立刻顺着二哥的话点头如捣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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