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乒赛(四)
体育馆的空调似乎出了问题,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张羽涅到得更早了,独自在空荡的看台最高层跑步,脚步声在穹顶下荡出孤零零的回响。当她停下时,运动衫后背深了一块,布料紧贴着脊椎的轮廓。
下楼时遇见晨练归来的王励勤,两人隔着十级台阶同时停下。上海男人用方言说了句什么,张羽涅摇头,王励勤便笑着扔下来一盒薄荷糖。糖盒在空中划出银弧,她抬手接住,指尖沾上晨露的湿气。
今天的对手是朝鲜的金香美,以搏杀式打法闻名。赛前准备时,李隼教练只说了三个字:“别心软。”
观众席出现了不少朝鲜啦啦队,统一穿着鲜红色上衣,鼓掌的节奏像军训般整齐。张羽涅入场时,他们突然集体噤声,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
热身时金香美每个球都发力爆冲,乒乓球砸在挡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张羽涅默默捡回所有球。
比赛从一开始就充满火药味。金香美的每一次击球都带着嘶喊,乒乓球像炮弹般来回轰炸。第三局有个球飞出挡板,直接砸中了裁判椅。
张羽涅的反应很奇特——她走到场边不是擦汗,而是重新系了两次鞋带。第二次系完抬头时,目光正好撞上观众席第一排的张继科。少年立刻举起矿泉水瓶猛灌,喉结剧烈滚动。
当金香美又一次嘶喊着杀球时,张羽涅突然侧身让开半步。乒乓球呼啸着飞出界外,那个让球的姿态优雅得像斗牛士避开疯牛。
赛后技术统计显示,金香美的失误率高达42%。张羽涅在混合采访区被朝鲜记者围住,问题尖锐得像刀子:“是否轻视我国选手?”“让球是否出于羞辱?”
她接过话筒时,发现握把处贴了张便签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没有让球。”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那是战术选择。”
便签纸在掌心揉成小团,塞进护腕时触到尚未消退的脉搏。
晚餐时食堂电视正在播放精彩集锦。放到金香美摔拍子的镜头时,陈玘吹了声口哨:“这姐们够野啊!”
张羽涅把餐盘里的辣子鸡丁拨到旁边空碗里,自然得好似演练过无数次。那碗很快被王皓端走,又换成清炒莴笋推回来。“谢了。”她说。
窗外最后一道霞光褪成青灰色,体育馆的轮廓渐渐模糊。张羽涅突然起身,餐盘里的米饭还剩大半。
“去哪?”王皓问。
“练球。”她背上包,“某个小朋友该等急了。”
通道尽头,隐约可见少年抱着球箱的身影,像株倔强的白杨等在渐浓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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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甜甜小番外:
球馆只剩最后一盏灯亮着,像枚月亮掉在了地板上。张继科发球总往网前吊,第五次擦网时,张羽涅用拍面轻敲他膝盖:“认真点。”
“手酸嘛。”他晃着手腕嘟囔,眼睛却亮晶晶地偷瞄她。
她突然发力抽了板极转的球,乒乓球绕过球网划出银弧,精准落在他左胸口的国旗图案上。“咚”的一声轻响,像心跳漏拍。
少年捂着胸口傻笑,她却已转身收拾球包。灯光熄灭前,有颗薄荷糖轻轻落在他球鞋边——糖纸闪着和她的眼睛一样亮晶晶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