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未来一瞥

我走向那台黑色的终端机，脚步声在空旷的天文台大厅里被放大，又被厚厚的灰尘无声地吞没。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骸骨上，这里曾是人类仰望星空、探索未知宇宙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另一个更深邃、更未知的存在的舞台。

空气冰冷而稀薄，带着金属锈蚀和陈年尘埃混合的味道。我能感觉到无形的目光，从穹顶的阴影里，从墙壁的缝隙中，从这台孤零零的终端机背后，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我。我手腕上那个沉甸甸的黑色装置，李警官最后的保险，此刻像一块冰，提醒着我此行的凶险。

就在我距离终端机还有三步之遥时，它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屏幕，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白光隐去屏幕变成纯粹的黑色。一行新的文字，以一种非人的绝对平滑的速度浮现出来字体是极简的无衬线体，冰冷而精准。

“欢迎你变量陈默。”

没有问候，没有客套，只有一个冰冷的标签。在他们眼中，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值得观察的偏离了预测轨道的变量。

“‘演示’即将开始。”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我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我知道，此刻我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表情，都会被记录分析成为他们数据库里新的一行条目。

屏幕上的文字消失，画面被一道垂直的细线精准地分割成左右两部分。

左边的屏幕，亮起了一个实时监控画面。画面一角的时间戳和地点信息显示，那是市中心车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之一正值下班晚高峰。车流如织，行人匆匆鸣笛声交谈声，城市的喧嚣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而右边的屏幕，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那是一片奔流不息的数据瀑博，无数条颜色各异的曲线在复杂的坐标系中起伏交错，概率模型、行为向量、环境参数……各种我能理解和完全无法理解的数据，构成了一个动态的复杂到令人晕眩的数字模型。它就像这个十字路口的“灵魂”，将每一个物体、每一个生命的潜在轨迹，都化作了冰冷的参数。

这就是“神谕”眼中的世界。一个可以被量化被计算被预测的巨大数据集。

“第一个演示：一个随机事件的必然性。”

终端机上，冰冷的文字再次浮现。

“目标区域：画面所示十字路口。事件触发时间：7分15秒后。事件描述：一辆蓝色厢式货车，车牌号为‘东A·7B3Q9’，在由北向南行驶至路口中心区域时，左后轮将因金属疲劳及瞬时超压发生爆胎。车辆失控后，将与左侧车道一辆红色轿车发生刮蹭，并最终撞上中心隔离护栏。预计造成三车轻微受损，红色轿车驾驶员（女性，34岁）右腕部因瞬间冲击导致轻微扭伤。无其他人员伤亡。”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段文字，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钢钉，钉入我的视网膜。

预测精准到了车牌号，精准到了爆胎的原因，精准到了某个具体的人身上一个具体的轻微的伤势。

这不是预测。这是宣判。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装置，上面的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跳动。我部署在市局服务器里的“数据投毒”系统已经待命，只要我按下这个装置上的紧急按钮，那些充满了逻辑悖论的虚假数据就会像病毒一样，涌入我能接触到的所有网络节点。

但现在不行。

在不了解敌人武器的真正威力之前，任何盲目的反击都可能暴露自己，并招致更毁灭性的打击。我必须看下去看清这头怪物的全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七分钟，在绝对的寂静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被拉伸得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我看着左边屏幕里那个喧嚣而无知的世界。车来车往，没有人知道，一场“注定”要发生的意外，正在以秒为单位向他们逼近。那辆红色的轿车里，那位女驾驶员或许正在听着音乐，思考着晚饭吃什么。

我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这种眼睁睁看着未来发生，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人的理智压垮。

倒计时。

十秒九秒八秒……

我的目光在左右两个屏幕之间疯狂切换。右边屏幕上，代表那辆蓝色货车的数据流，其中一个标记为“轮胎结构强度”的参数，已经跌破了红色的阈值，并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上，与另一个标记为“路面颠簸系数”的峰值曲线，精准地交汇。

三秒两秒一秒！

时间到的瞬间。

左边的实时监控画面里，那辆蓝色的厢式货车，车牌号清晰可辨——东A·7B3Q9，在行驶到路口中央时，左后轮猛地爆开一团黑烟！

车身剧烈地一晃，失控地向左侧甩去。

“刺啦——”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它重重地刮蹭到了旁边那辆红色的轿车。

最终在一阵刺耳的撞击声中，货车一头撞上了中心护栏，横在了马路中央。

周围的车辆纷纷急刹，鸣笛声响成一片。

红色轿车的车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走了下来她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甩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一切分秒不差。

一切毫厘不爽。

和我面前这台终端机上显示的“剧本”，一模一样。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这不是魔术，不是巧合，这是纯粹的碾压性的技术力量。基于海量数据的近乎百分之百的确定性计算。

就在我为这恐怖的现实而感到窒息时，终端机上的画面再次切换。

十字路口的混乱景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个高档会所的包间。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我从财经新闻上见过的以清廉著称的官员，正在和一个满脸精明的中年商人相谈甚欢。

右侧的数据流再次刷新这一次模型的核心关键词变成了“腐败概率”、“心理防线”、“利益交换”。

“第二个演示：一个自由意志的选择。”

冰冷的文字浮现。

“目标人物：市规划局副局长，张海东。事件触发时间：18分46秒后。事件预测：张海东将接受来自‘天华集团’副总李明远的贿赂，一个装有价值五十万现金和一套海外房产文件的礼品盒。”

“我们为你提供了一个一次性的绝对安全的匿名通道，可以直接将包含实时画面的举报信息，发送至最高反腐机构的加密邮箱。”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简洁的虚拟按钮，上面写着“发送举报”。

“现在变量请做出你的选择。”

“你的行为将作为关键参数被输入‘神谕’模型，用于修正我们对你这类‘变量’的预测算法。”

“你可以选择维护你所信奉的‘秩序’，将他绳之以法。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旁观任由‘腐败’这个bug继续存在于系统中。”

“请选择。我们……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