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数据的幽灵
夜深了整个市局大楼只剩下数据中心服务器的低沉嗡鸣,和走廊里几盏彻夜不熄的应急灯。
我坐在我的工位上,屏幕上只有“神谕计划”这四个字,像一个黑洞,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
周源的话,像一段无法删除的恶意代码,在我脑中反复运行。
“计算未来。”
“神谕机器。”
这个设想太过疯狂,以至于显得荒诞。但当我把所有线索——王德发收集的无用日常,蓝爵会所对特定人群的长期监控,夹克男背后的信息交易,甚至老王对我事无巨细的观察日志——全部串联起来时,一个冰冷而可怕的逻辑链条浮现了。
它们不是孤立的犯罪。它们是投喂。
向一个未知的正在孕育的庞然大物,投喂着整个社会最真实的养料:我们每个人的欲望恐惧习惯和秘密。
这个认知,比周源发起的城市瘫痪攻击更让我感到寒冷。那是有形的毁灭而这是无声的吞噬。我们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构建囚禁我们未来牢笼的一块砖。
“还没走?”
李警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两杯速溶咖啡,其中一杯放到了我的桌上。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睡不着。”我拿起咖啡,廉价的甜味和苦味在口腔里交织。
“周源那小子,已经移交上去了。”李警官靠在我的隔板上,压低了声音,“你写的那个报告,我也交了。‘神谕计划’……上面很重视,但大部分人觉得,这是那小子走火入魔的幻想。”
我并不意外。这个概念,已经超出了传统犯罪的范畴,更像是科幻小说的情节。
“他们成立了一个专案组,由省厅牵头,专门负责跟进这个‘深渊’网络。你,依然是核心技术顾问。”李警官看着我,“但他们需要证据,陈默。需要能摆在桌面上的实实在在的证据。而不是一个被捕罪犯的疯狂呓语。”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
“神谕”是一个概念,一个幽灵。而我要做的是找到这个幽灵栖身的躯壳。
送走李警官,我重新坐回电脑前。
我调出了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数据。从王德发那几块塞满家庭录像的硬盘,到蓝爵会所奢华服务器里的会员资料,再到夹克男仓库里那些杂乱的交易记录最后是周源那个地下王国里,如山如海的数据备份。
过去我是在垃圾山里找凶器。
现在,我要在同一个垃圾山里,寻找建造者的图纸。
我编写了一个全新的深度搜索脚本。关键词不再是“交易”、“勒索”或某个具体的名字。
我的关键词是:“模型”、“预测”、“行为分析”、“数据关联性”、“非线性回归”。
我让程序去寻找那些隐藏在海量隐私数据之下的底层逻辑。去寻找,是否存在某种算法,在试图从一个人的购物清单、浏览记录和社交动态里,推算出他下一个月的消费倾向甚至下一次人生的重大抉择。
这是一项浩大到近乎绝望的工程。
数据中心的服务器开始全速运转,风扇的噪音提高了一个层级,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蜂。
一天两天三天。
我几乎就睡在机房里,靠咖啡和营养液维持着最基本的生理机能。
屏幕上滚动的是无数次失败的匹配和无效的关联。
所有的数据,看起来都只是数据。它们被分门别类地储存着,像一个巨大的但毫无生气的标本库。
周源似乎只是一个收藏家,一个把所有东西都抓取过来堆在自己仓库里的囤积狂。
难道,真的是他疯了?“神谕”只是他臆想出来的终极目标?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
我一直在看“有什么”。
但我为什么不看看“没有什么”?
我立刻调整了思路,不再分析数据本身,而是开始分析周源服务器的“数据流日志”。
我想要看到,在他被捕之前,这些数据是如何流入,又是如何流出的。
很快,我发现了那个被忽略的模式。
每天,都有TB级别的原始数据,从遍布各处的“采集点”(比如王德发、蓝爵会所)涌入周源的服务器。
这些数据经过他的处理——分类标记去重、结构化。
然后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每天凌晨三点会有一个极小的通常不超过10MB的数据包,从周源的服务器发送出去。
TB级的输入,MB级的输出。
这完全不合常理。
周源不是终点。他只是一个庞大的数据中转站,一个“预处理器”。
他把收集来的粗糙矿石,进行初步的筛选和提炼然后把提炼出的“精矿”,发送给一个真正的“精炼厂”。
那个“精炼厂”,才是“神谕”真正的孵化器。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我找到了线头。
我立刻开始追踪那些10MB数据包的去向。
结果让我再次陷入了僵局。
这些数据包像一滴墨水滴进了大海。它们的目的地是一个逻辑上的“黑洞地址”,所有的数据流在那里都凭空消失,没有任何返回,没有任何痕迹,仿佛被另一个维度的存在给吸收了。
我尝试了所有追踪手段,全部失败。
对方的技术,比周源高出不止一个维度。
我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更高级技术筑成的叹息之墙。
良久,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无法追踪终点那就再回头仔细看看这些“精矿”本身。
我随机调取了几个数据包,开始进行逐个字节的底层分析。
它们被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加密方式层层包裹,像一个致密的毫无缝隙的金属球。
但在其中一个数据包的元数据(Metadata)的末尾,我发现了一小段极其隐蔽的看似是乱码的附加信息。
它不是签名不是注释。
它是一段代码的片段。
一段关于“抗量子计算加密算法”的验证函数。
当我看到这段代码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不是地球上任何一个商业公司或黑客组织应该拥有的技术。这种级别的加密算法,只存在于最顶级的国家级实验室的理论研究里,甚至很多还停留在论文阶段。
我的敌人,不是一个犯罪组织。
它是一个拥有着近未来科技的庞然大物。
一个真正的数据的幽灵。
就在我为这个发现感到彻骨冰寒的时候,我放在桌上、专门用于单线联系的加密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一条新的信息,无视了所有的加密和屏蔽,直接出现在屏幕上。
没有发件人,没有号码。
只有一行简短的仿佛来自深渊的问候。
“你看到它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