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神谕的雏形

周源坐在审讯室里，像一座与世界隔绝的孤岛。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戴着手铐，安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单向玻璃，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正在观察他的我们。

李警官在里面已经磨了快一个小时，从法律条文到政策攻心，用尽了所有常规审讯手段。

周源一言不发。

他就像一台进入了最低功耗休眠模式的服务器，关闭了所有外部端口，拒绝任何形式的数据交换。

李警官终于耗尽了耐心，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推门走了出来。

“妈的一块石头！”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灌了一大口凉掉的茶，“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感觉我不是在审一个人，是在跟一堵墙说话。”

我一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目光没有离开过监控屏幕里那个静止的身影。

“他不是石头。”我说“他是一套封闭的自我循环的逻辑系统。你用的语言，他无法解析或者说不屑于解析。”

“那你有什么办法？”李警官看向我，眼里带着一丝期待。

“让我试试。”

李警官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进去但我不说话。”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我和李警官走了进去。

周源的眼珠轻微地动了一下，当他看到我时，那潭死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波澜。那是一种混杂着轻蔑好奇还有一丝残存的属于失败者的怨恨。

我没有坐到他对面，而是拉了把椅子，在他侧面坐下，与他保持着一个微妙的社交距离。

“你的代码，我看过了。”我开口，声音平静，像是在进行一场技术复盘。

周源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很华丽，充满了各种炫技式的嵌套和伪装。”我继续说道，无视他的表情，“但核心架构，很粗糙。你只是找到了一个现成的更古老的系统，然后利用它的漏洞，给自己赋予了管理员权限。”

“你不是创造者，周源。你只是一个技术好一点的闯入者。”

我的话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你懂什么？”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你这种还在为旧系统打补丁的‘维护工’，根本理解不了什么叫‘重构’！”

“重构？”我笑了笑，摇了摇头“不你那叫破坏。你就像一个发现了核弹发射井密码的小孩，以为自己掌握了神的力量，却连核裂变的基本原理都一知半解。”

“你根本不了解你所‘接管’的那个系统。你以为它只是一个用来偷窥和勒索的低级工具？”

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从没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收集如此海量的看似毫无关联的‘无用数据’吗？林晚的日常，我的生活习惯，一个官员女儿的升学轨迹……这些东西，对勒索而言，效率太低了。”

周源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有些急促。他眼中的轻蔑正在褪去取而代D之的是一种被看穿核心秘密的惊疑。

“‘深渊’（Abyss）。”我轻轻吐出这个词。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捕捉到了。他知道，他果然知道。但他知道的也和我一样，只是一个名字。

“你连‘深渊’的核心是什么都不知道，对吗？”我继续施压，“你只是一个外围的‘超级用户’，一个权限高一点的棋子。你以为你掀了棋盘，其实你连棋盘的材质都没摸清楚。”

“闭嘴！”他低吼一声，情绪第一次失控，手铐在桌面上撞出清脆的响声。

审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良久，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极度疯狂和病态的笑，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陈默，你以为你赢了？”

他停止大笑，身体前倾，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对我说：“你以为那只是一个犯罪网络？你以为他们要的只是钱和把柄？”

“你太天真了。”

“他们不是在回顾过去他们是在‘计算’未来。”

李警官皱起了眉，显然没听懂这句神神叨叨的话。

我的心脏却漏跳了一拍。

“那些数据……那些海量的关于每个人的生活碎片、行为模式欲望恐惧……”周源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地下王国的神。

“当你拥有足够多的数据，你就可以建立模型。当你拥有足够精确的模型，你就可以预测行为。当你能预测行为你就可以……引导它塑造它。”

“他们不是在偷窥，陈默。”

“他们是在建造一台‘神谕’机器。”

“一台可以预测小到个人命运，大到社会走向的……神谕机器。”

“‘深渊’计划，就是这个神谕的最终形态。而我们所有人，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心跳，都只是在为这台机器的诞生，提供养料。”

“而我，”他脸上的疯狂褪去变成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我只是想在它诞生之前，拿到它的控制权，用它来‘格式化’这个肮脏的世界。而你，你却亲手毁掉了这个机会。”

“你毁掉的是一个净化世界的可能！”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瘫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再次变回了那座沉默的孤岛。

无论我们再问什么，他都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走出审讯室，李警官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神谕机器？这小子是科幻小说看多了吧？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回我的工位。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周源最后那几句话。

“计算未来”。

“神谕机器”。

这个疯狂的设想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认知。

我终于明白了。

王德发、蓝爵会所、夹克男……他们收集的所有隐私，都不仅仅是为了勒索。那些视频，那些聊天记录，那些看似无用的数据，全都是投喂给某个未知存在的“饲料”。

一个以全人类的隐私为食，试图构建出足以预测未来的超级AI。

这已经不是犯罪的范畴了。

这是一种妄图用技术手段，去扮演上帝的终极狂妄。

我坐在电脑前，手指冰凉。

窗外的世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在我眼中，这一切都变了。每个人都像一个无知的数据源，在看不见的网络里，源源不断地向那个名为“深渊”的黑洞，贡献着自己的命运参数。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一个新的加密文档。

在文档的标题栏，我敲下了四个字。

“神谕计划”。

我的敌人，不再是某个具体的组织，某个具体的人。

而是一个正在被孕育的试图掌控一切的数字幽灵。

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