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冗余数据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一点点爬上来。
我盯着屏幕上那行“扮演市局数据室职员,王建国”,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原来从我介入林晚案子开始,我就已经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他们在我身边,安插了一个“观察者”。
一个看起来最无害,最不可能引起我警惕的人。
这个叫“王建国”的演员,日复一日地扮演着“老王”。
他记录我,分析我,把我的言行举止、情绪变化,都写成日志,发往那个黑暗的深渊。
而我,却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闲聊、可以抱怨工作的同事。
巨大的讽刺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几乎让我失控。
Zero的游戏,根本不是临时起意。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层层推进的渗透和考验。
他早就知道我的一切。
我的过去,我的技术习惯,我的思维模式,甚至我的弱点。
他看着我挣扎,看着我破局,像欣赏笼子里小白鼠的表演。
他甚至算准了,我会把老王当成需要保护的普通人。
然后,等着欣赏我发现真相时崩溃的表情。
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
Zero的对话框弹了出来。
“感觉怎么样,Morpheus?”
“当你发现,你所以为的现实,只是一个更高维度存在搭建的沙盒时。”
“他是一个错误,一个病毒,一个污染了你数据库的冗余数据。”
“而你,需要清理他。”
我的手指攥紧,指甲掐进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
“你想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
“明天,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个单词。”
屏幕上,跳出一个英文单词。
“Caterpillar”。
“毛毛虫”。
“这是他的‘安全词’,也是他的‘重置指令’。”
“一旦他听到这个词,他被植入的‘王建国’人格会被瞬间清除。”
“他会变成一张白纸,忘记他扮演过谁,也忘记他监视过谁。”
“对于这具躯壳来说,这是一种仁慈的格式化。”
“对于系统而言,这是一次必要的垃圾回收。”
我看着那个单词,喉咙发干,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清除一个人的人格。
这比杀了他更残忍。
这是把他存在的痕迹,从根源上彻底抹去。
“如果我拒绝呢?”我敲下回复。
“那我就只能用更底层的物理方式,来处理这个报废的‘产品’了。”
“你应该不希望,在明早的社会新闻版块,看到一则‘某单位员工意外坠楼’的短讯吧?”
“选择权,在你。”
对话框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电脑风扇单调的嗡嗡声。
Zero把我逼到了悬崖边上。
一边是精神上的彻底谋杀。
一边是物理上的简单消灭。
无论我怎么选,老王,或者说那个扮演老王的演员,都死定了。
我救不了他。
我甚至连保护一个“谎言”的权力都没有。
我瘫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天色一点点由墨黑转为灰白,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
新的一天要来了。
也是审判日。
我知道我不能念出那个词。
我也不能让他死。
Zero以为他给了我一个无解的死局。
但他忘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二选一。
我拿起加密手机,拨通了李警官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有点嘈杂,像是还在外面忙。
“李队,是我,陈默。”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但你别问为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你说。”
“立刻,马上,用一个最不起眼的理由,把数据室的王建国拘留起来。”
“什么?”李警官的声音充满了错愕。
“经济纠纷,邻里打架,甚至交通违章,什么都行。罪名越小越好,越突然越好。”
“我需要他在今天,未来二十四小时内,绝对安全地待在警察局里。”
“陈默,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李警官的语气严肃起来。
“李队,”我的声音压低,尽可能保持平稳,“这是在救他的命。”
“如果你还信我,就按我说的做。”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李警官会不会照做。
这是一次赌博。
赌我们之间那点脆弱的信任,赌他对我的判断。
然后,我坐回电脑前。
打开那个古老的、只有我和Zero知道的加密通讯通道。
我发过去一条信息。
“游戏,该换一种玩法了。”
“你喜欢看戏,那我就给你演一场更大的。”
“今天中午十二点,市中心广场,最大的那块广告屏。”
“我送你一份‘礼物’。”
信息发送成功。
我清除了所有操作痕迹,然后站起身,穿上外套。
我没有去市局。
我直接去了市中心广场。
我在广场对面一家咖啡馆的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块巨大的LED广告屏。
点了一杯浓缩咖啡,苦得舌根发麻。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来自李警官的短信,只有两个字。
“已控。”
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老王安全了。
至少暂时是。
我看着窗外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每个人似乎都活在自己的轨道里,对即将发生的暗流一无所知。
Zero想要一个绝对纯净、绝对高效的系统。
而我,只想保护这个混乱、冗余,却真实无比的世界。
保护这些“无用”的数据。
十二点整。
广场上,那块巨大的广告屏,突然黑屏了。
正在播放的商业广告瞬间消失。
人群里响起一些零星的好奇议论。
几秒钟后。
屏幕重新亮起。
但出现的,不再是广告。
而是我。
是我从王德发服务器里找到的,那个偷拍我的文件夹里的所有内容。
我穿着格子衬衫,坐在电脑前发呆。
我吃着外卖,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
我深夜里对着复杂的代码皱眉挠头。
我把自己最隐私、最无聊、最不堪的一面,剪辑成了一段五分钟的蒙太奇,投放在了全市最繁华地段的公共屏幕上。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被公开处刑的“产品”。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在我一个略显呆滞的侧脸。
屏幕上打出一行白色的字。
“Zero,你看清楚了吗?”
“我也是个bug。”
“来,格式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