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二选一的迷宫
出租车司机把我扔在城北工业区路口，死活不肯再往里开。
“兄弟，里面全是废厂子，晚上邪乎得很，自己小心点。”他扔下这句话，一脚油门赶紧溜了。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化工废料混合的刺鼻味道。
路灯稀疏，光线昏暗，把废弃厂房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我没有直接靠近第七仓库。
在一百米外，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打开背包里的笔记本。
屏幕亮起，幽光映着我的脸。
我快速黑进城市交通监控系统，调取仓库周围的实时画面。
屏幕上分割出十几个小窗口，显示着各个路口的状况。
一片死寂。
没有车辆，没有人影，只有风吹过破烂厂房的呜咽声。
我又打开信号扫描仪。
一个独立的、高强度加密的无线信号，像一张无形的网，严密笼罩着整个仓库区域。
与外界物理隔绝。
这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也是一个考核场。
我合上电脑，深吸了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朝着那座巨大的黑色轮廓走去。
仓库的铁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自己缓缓打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像一个巨兽张开的口。
只有正中央，打下一束惨白的光。
光线下，放着一张金属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台正在运行的电脑。
除此之外，空旷得可怕。
我走过去，坐在那台电脑前。
屏幕是亮的，桌面干净得过分，只有一个通讯软件在运行。
我刚坐下，一个对话框就弹了出来。
是Zero。
“欢迎来到新手村，Morpheus。”
“你的反应比我预估的，慢了七分十五秒。”
“和冗余数据交互过多，确实会拖慢核心处理速度。”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双手放在键盘上。
“李警官的女儿，在哪？”
“她很安全。一个非常稳定的数据样本，暂时不会被标记为‘待清除’。”
“前提是，你能证明你残存的价值。”
我看着屏幕，一字一句地敲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理垃圾。”
“这个世界充满了无效数据、错误算法和冗余进程，它们严重拖慢了整个系统的运行效率。”
“而我们，是净化者（The Cleaners）。”
疯子。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词。
仓库深处，一块巨大的LED屏幕突然亮起。
雪花闪烁后，出现一个缓慢旋转的纯黑色立方体。
Zero的标志。
“游戏开始。”
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非人的冰冷。
“第一个任务。”
“十五分钟内，证明你还有格式化垃圾的能力。”
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包。
我点开它。
里面是一个人的全部数字化生平。
银行流水，医疗记录，通讯记录，私密邮件，甚至还有几个云端存储的密码。
这个人，我认识。
经常在本地新闻里看到，以清廉正直著称的某系统内领导。
Zero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
“这个人，是一个系统bug，一个伪装成正常进程的病毒。”
“我要你，拆掉他所有的防火墙，把他最肮脏的数据，公之于众。”
“让他社会性死亡，彻底从系统中清除。”
屏幕上随之弹出两个文件夹图标。
一个命名为“罪证”。
另一个命名为“代价”。
我的鼠标，先点开了“罪证”。
里面是这位领导贪污受贿、权钱交易的确凿证据。
金额巨大，细节清晰，时间线完整，无可辩驳。
Zero没有冤枉他，这确实是个藏在系统深处的恶性bug。
我的指尖冰凉，移动鼠标，点向那个“代价”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一份扫描件。
某世界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全额奖学金授予证明。
获得者，是这位领导的女儿。
而奖学金的主要资助方，正是长期向他行贿的那家跨国企业。
这不是简单的技术测试。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电车难题。
如果我曝光罪证，这个女孩的前途将一同被摧毁。
她会被打上标签，奖学金会被取消，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她是无辜的。
但在这个冰冷的“净化”游戏里，她只是必须被连带删除的“关联数据”。
Zero在逼我。
逼我认同他非黑即白的逻辑，逼我变得和他一样，为了所谓的“系统纯净”可以牺牲一切。
“还有十分钟，Morpheus。” Zero的声音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我看着屏幕上女孩穿着学士服、笑容灿烂的照片。
我关掉了文件夹。
我不是法官，也不是刽子手。
我是一个程序员。
我的职责是寻找漏洞，然后，想办法打上补丁。
我打开了一个空的编程界面。
我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我要做的，不是二选一。
我要创造第三个选项。
我同时锁定了三个目标。
行贿企业的内部财务服务器。
国外大学的奖学金审核系统。
一个位于海外、以隐私保护著称的匿名新闻发布平台。
我的大脑像一台多线程超频运行的处理器，同时处理三条截然不同的指令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三十秒。
我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三封内容、 recipient 各不相同的加密邮件，同时从三个不同的匿名节点发出。
第一封，包含副局长全部罪证，发送给纪委公开举报邮箱。
第二封，包含该企业多年来的偷税漏税及非法洗钱证据，发送给税务总局和国际反洗钱组织。
第三封，以该企业基金会“合规慈善捐赠”的名义，发起设立一个独立、不可撤销的教育信托基金，受益人是那个女孩，金额足够覆盖她全部学费和生活费，经手律师和审计方完全独立，流程合法合规。
我把他设定的死局，拆解、重组，变成了一个多方制衡的动态模型。
罪恶得到惩罚。
无辜者获得保全。
“时间到。”
Zero的声音响起。
“你做了什么？”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我对着电脑的麦克风，平静地说。
“我隔离了bug，保护了正常进程。”
“你的游戏规则，本身就有逻辑错误。”
仓库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嗡声。
然后，那块巨大的LED屏幕上，旋转的黑色立方体突然加速。
“有意思。”
“你引入了新的变量。”
“我开始感到兴奋了，Morpheus。”
“那么，欢迎来到第二关。”
屏幕上，弹出一个新的地址。
还有一张新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咧着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门牙，是我每天都能见到的同事，老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