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1-《香水》-第12章-野栗换香暖病榻

“生”香上架那日,小镇迎来一位特别的小客人。她约莫十岁左右,梳着两条俏皮的辫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布包的边角因长久摩挲,已磨得发亮。她在铺子门口徘徊许久,踌躇不前,直至安娜笑着向她招呼,才怯生生地走进来。

“我……我想换点香。”小女孩将布包轻轻推到柜台上,里面是十几颗圆滚滚的野栗子,栗子壳上还沾着山里的泥土,散发着质朴的气息。“我妈妈生病了,她总说夜里冷得难受,我听别人讲,你们这儿的香能让人想起暖和的日子。”

格雷诺耶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松针的青涩、野果的酸甜,还有一丝草药的苦味——那是后山常见的蒲公英,煮水喝可用来退烧。他没有看向栗子,而是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最小的陶罐,里面装的正是“生”香。“拿去吧,不要钱。”

小女孩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惊讶:“可……可我妈妈说,不能平白无故要别人的东西。”她把栗子往柜台上又推了推,认真地说道,“这是我辛辛苦苦爬了三座山才摘到的,味道很甜呢。”

安娜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轻轻拿起一颗栗子剥开:“那我们就交换吧,用你的栗子换我们的香,这很划算呀。”说着,她把陶罐塞进小女孩怀里,温柔地叮嘱,“回去给你妈妈闻一闻,就好像抱着刚在太阳下晒过的被子,暖烘烘的。”

小女孩紧紧攥着陶罐,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布包里的栗子则留在柜台上,颗颗饱满。玛莎拿起一颗咬开,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这孩子,可比那些穿着绸缎、戴着珠宝的人懂规矩多了。”

正说着,镇西铁匠的妻子匆匆忙忙冲了进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格雷诺耶,求求你,能不能……能不能调配出像我家汉子身上的味道?”她手里捧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粗布褂子,“他上礼拜去修庄园的铁栅栏,不小心被伯爵家的恶犬咬伤了腿,现在躺在床上发着高热,嘴里总喊着冷……”

褂子上弥漫着铁锈的厚重、炭火的温热,还有汗水浸透的咸涩,那是属于铁匠独有的、充满力量的气息。格雷诺耶将褂子平铺在桌上,指尖轻轻拂过那些补丁,忽然想起老汉拍他大腿时那充满力量的感觉。“能。”他点头应道,“你明天来取吧。”

当天晚上,格雷诺耶没有休息。他在蒸馏锅里放入烧红的铁屑,又添加了晒干的艾草——铁匠平日里总用艾草熏屋子来驱寒,最后撒了一把粗盐,那是汗水里隐藏的味道。当陶罐封盖时,玛莎凑近闻了闻,眼眶忽然红了:“像……真的好像铁匠大哥蹲在火炉边敲铁的样子,热烘烘的。”

第二天,铁匠的妻子前来取香。她刚打开罐子,便忍不住哭出了声。她说铁匠闻到这味道后,夜里安稳了许多,不再胡乱抓挠,嘴里还嘟囔着“这铁打得结实,能撑十年”。

这个消息很快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留芳”铺子,想要寻找属于自己的回忆。有失去孩子的老妇人,渴望闻到摇篮里奶娃身上的甜蜜;有被地主夺走土地的老农,希望重温麦垛散发的香气;甚至镇上的教书先生,也捧着一本泛黄的旧书前来,说想留住年轻时在学堂里,粉笔灰与墨汁混合的独特味道。

格雷诺耶制作的陶罐越来越多,满满地摆了一架子。有的贴着“铁火”标签,有的写着“麦垛”,还有一个小陶罐上,玛莎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女孩形象,旁边标着“野栗香”。这些罐子里装着的,都是被贵族们看不起的、属于底层人的气味,然而,它们却比任何昂贵的龙涎香都更具分量。

这天,那位买过“麦秸香”的行商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一个麻布包。“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他打开包,里面是一些晒干的骆驼刺和沙枣花,“这是我老家草原上的味道,送给你们调香用。”他指了指铺子墙上新添的木牌,上面写着“穷人的香,分文不取”,感慨地说,“你们做的事,可比我跑商有意义多了。”

格雷诺耶拿起一根骆驼刺,闻到了那股在干旱环境中依然顽强扎根的坚韧气息,忽然笑了。他想起初到小镇时,自己只想抓住各种气味,害怕被风将自己吹散。可如今他才明白,真正难以抓住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虚假;而能在心底生根发芽的,始终是这些带着汗水、沾着泥土、混着泪水的,充满生命力的味道。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留芳”的招牌染成金红色。格雷诺耶坐在门槛上,看着镇上的人们扛着锄头、提着菜篮缓缓走过,听着铁匠铺传来的“叮叮当当”敲打声,鼻尖萦绕着铺子里的香料香、花田的茉莉芬芳、远处炊烟的温暖气息。

他知道,只要这些气味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麦秸的温暖、铁火的炽热、野栗的甜蜜,这座小镇就总有喘息的机会,总有前行的道路。而他和安娜、玛莎,会守着这家铺子,守着这些独特的气味,如同守着一簇在寒风中永远不会熄灭的火苗。

夜色降临,铺子里的灯再次亮起。格雷诺耶正在调配新的香,这次他用了行商带来的沙枣花,混合着镇上的井水,蒸出一种又甜又韧的独特味道。

“叫什么好呢?”安娜问道。

格雷诺耶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轻声说:“叫‘人间’吧。”

人间的味道,从来都不是单一的芬芳,它是苦中带甜,是冷里藏暖,是无数像他们一样的人,在艰难生活中挣扎着,依然绽放出的希望之花。而这花的香气,会顺着风,飘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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