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1-《香水》-第13章-香息间的抉择:爱与命运的交织

初夏的微风,宛如一位温柔的使者,裹挟着野蔷薇那甜蜜馥郁的香气,悠悠然钻进了“留芳”铺子。那香气,像是一缕缕细腻的丝线,在空气中蜿蜒穿梭,缠绕在每一个角落。此时,安娜正专注地给新制作的“苜蓿香”贴标签,她的神情认真而专注,手指轻轻摩挲着标签的边缘,试图抚平那细微的褶皱。

门口的铜铃清脆地“叮铃”一响,那声音打破了铺子内的宁静。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面包房的长子托比亚斯正局促地站在门槛边。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黄油那浓郁醇厚的香气瞬间挣脱束缚,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托比亚斯的脸颊红得如同刚出炉的肉桂卷,泛着微微的光泽,那羞涩与紧张的模样,恰似初次表白的少年。

“安娜姑娘,”托比亚斯的声音轻柔而略带颤抖,他轻轻将纸包推到柜台上,目光始终落在安娜沾着草汁的手指上,喉结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努力吞咽着内心的紧张,“我妈妈新烤了杏仁饼,特意让我送来给你们尝尝。”顿了顿,他又鼓起勇气说道,“下礼拜镇上有集市,听说马戏团会来,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玛莎在里屋听到动静,赶忙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眼中满是欣慰:“托比亚斯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安娜,正好那天铺子不忙,去逛逛也挺好的。”

安娜捏着标签的手指微微一顿,动作瞬间凝固。托比亚斯的确是镇上少有的体面后生,面包房的生意虽说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能让一家人三餐无忧。平日里,他待人温和善良,就像去年冬天,还曾把冻僵的流浪猫小心翼翼地抱回店里取暖——这些点滴,安娜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我……”她刚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蒸馏锅边的格雷诺耶。他背对着众人,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此时的他,正专注地往陶罐里倾倒冷却的香露,阳光透过木窗,洒在他身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幕隔绝,连那细碎的发丝都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仿佛他置身于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去吧。”格雷诺耶忽然开口,那声音平淡得如同石板,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集市上有卖晒干的橙花,正好能用来调新香。”

托比亚斯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得如同星辰,满是期待与欣喜:“那我那天一早就来接你!”他放下杏仁饼,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铺子,那轻快的步伐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门口的铜铃再次“叮铃”作响,清脆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欢快与雀跃,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玛莎拿起一块杏仁饼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含糊不清地说道:“托比亚斯是个好小伙,你要是嫁给他……”

“妈妈。”安娜赶忙打断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罐上那凹凸不平的纹路,眼神有些游离,“我还没想好。”

其实她并非没想好。在这个连明天能否吃饱都充满变数的世道里,一个安稳的家,一个不会打骂她、能让她和玛莎不再受冻挨饿的男人,已然是底层女人所能期盼的最好归宿。就像巷尾的洗衣妇嫁给马车夫,酒馆的侍女跟着屠夫离开——她们并非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合适”,因为“能活下去”。

可不知为何,每当看到格雷诺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的心里就像塞了一团浸湿的棉絮,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格雷诺耶彻夜未归铺子。安娜临睡前往窗外望去,月光如水,将花田照得一片惨白,仿佛铺上了一层冰冷的霜。蒸馏锅的影子歪歪斜斜地趴在地上,在月光的映照下,宛如一个被遗弃的孩子,透着无尽的落寞与凄凉。

第二天一早,格雷诺耶终于回来了。他的靴子上沾满了黑泥,那泥污像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袖口还破了一个洞,丝丝缕缕的布条在风中轻轻摇曳。他身上散发着铁锈和劣质麦酒的味道,那混合的气味,仿佛在诉说着他一夜的流离与落魄。

“你去哪了?”安娜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同时递过干净的布巾。

他没有接过布巾,只是径直走到柜台前,动作有些僵硬。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啪”地一声用力拍在桌上,那声音在寂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响亮。那是一张借据,借款人一栏赫然写着托比亚斯的名字,债主是镇上放高利贷的瘸腿皮特,而那金额,足以让面包房赔上三个月的收入。

“他上个月赌输了钱,把面包房的铺面都押了出去。”格雷诺耶的声音仿佛淬了冰,透着彻骨的寒意,“他妈妈知道后,三天前试图上吊,被邻居救了下来,现在还躺在床上。”

安娜的手指猛地收紧,原本捏着的布巾悄然落在地上。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托比亚斯昨天红扑扑的脸,还有他那带着笑意说“我妈妈新烤了杏仁饼”的模样——原来那些甜蜜的香气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不堪的烂疮,如此残酷的真相。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道,声音微微发颤,心中既有对托比亚斯欺骗的愤怒,又有对这残酷现实的无奈与恐惧。

格雷诺耶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她,那双平日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得让人看不懂的情感。那眼神,像深潭里疯狂旋转的漩涡,仿佛要将一切都卷入无尽的黑暗;又像烧红的烙铁,炽热得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骗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想娶你,是想让你去帮他抵债。”

安娜沉默了。她知道格雷诺耶没有说谎。高利贷那利滚利的恐怖足以将人榨干,托比亚斯需要一个能干活、甚至能被拿去抵押的女人——而她,恰好是那个看起来温顺、容易被他掌控的人选。

玛莎在里屋听得真切,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那哭声压抑而悲戚:“这世道……怎么就没有个干净的地方……”

从那以后,托比亚斯再也没有来过。有人说看见他被瘸腿皮特的人拖进了巷子里,也有人说他卷了家里最后一点钱逃走了。安娜没有再去打听,只是默默地把那些还未送出去的“苜蓿香”收进了柜子的最底层,仿佛将这段不堪的过往也一并封存。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平静得如同湖面,没有一丝波澜。直到镇上的裁缝前来预订婚礼用的香膏。

“是给铁匠家的二小子做的,”裁缝一边量尺寸一边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羡慕,“那姑娘命真好,嫁过去就不用愁吃穿了。”她忽然看向安娜,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与轻视,像针一样刺痛人心,“说起来,安娜姑娘也该找个归宿了,总不能一直跟着格雷诺耶这……”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言语却如同锋利的刀刃,割破了空气。

格雷诺耶正在磨香料的手猛地一顿,石臼里的薰衣草碎末瞬间飞扬起来,呛得人咳嗽。那飞扬的碎末,仿佛他此刻内心的波澜,再也无法平静。

安娜笑了笑,没有回应。但那天晚上,她看着玛莎偷偷往枕头底下塞铜板——那是打算给她当嫁妆的——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或许,她真的该认命了。随便找个不打骂她的男人,生几个孩子,在油烟和啼哭中耗尽这一辈子,至少能让玛莎安心。

她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格雷诺耶将石臼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香料撒了一地,紫色的碎末沾在他手背上,如同没擦干净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要嫁谁?”他问道,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纸打磨过,透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与恐惧。

安娜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我……”

“不准。”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如同铁钳,仿佛生怕她会瞬间消失。那力量中,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偏执。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充满了恐慌、愤怒,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那是安娜从未见过的神情,像被夺走骨头的野狗,在绝境中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格雷诺耶,你弄疼我了。”安娜挣扎着说道,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猛地松开手,像触电一般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被烫到一般。看着她手腕上那醒目的红痕,他忽然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那颤抖的幅度虽小,却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别嫁给别人,”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安娜愣住了。

“我不会像托比亚斯那样骗你,”他抬起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看起来竟有些可怜,那眼神中透露出的脆弱,与他平日里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会为你调配最好的香,我会让你和玛莎过上好日子,我……”他语无伦次,如同一个笨拙的孩子在努力讨好,试图挽回即将失去的东西,“别离开我,求求你。”

这是格雷诺耶第一次说出“求”字。这个能从灰烬中闻出罪恶、能从风中辨出人心的男人,此刻卑微得如同尘埃,在命运的洪流中苦苦挣扎。

然而,安娜却从那卑微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那并非单纯的讨好,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占有欲,是“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毁掉一切”的偏执。就像他当年为了留住少女的香气,不惜夺走她们的生命——他的爱,从来都带着毁灭的烙印。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根本无法置身事外。从她阻止他杀害第一个少女开始,从她教他用蒸馏法提取香气开始,她就已经与这个男人紧紧绑在了一起。他的天赋能创造奇迹,他的偏执也能带来毁灭。如果她离开,谁能保证他不会重蹈覆辙?谁能拉住那个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灵魂?

托比亚斯的谎言让她看清了世俗婚姻的真相——所谓的安稳,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剥削。而格雷诺耶的偏执,却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留在他身边,引导他,约束他,让他的天赋真正用于创造,而非掠夺。

这或许并非浪漫的选择,甚至带着几分自我牺牲的意味。但对安娜来说,这是唯一能让她安心的道路。

“好。”她听见自己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决心。

格雷诺耶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红血丝如同燃烧的火星,闪烁着激动与惊喜的光芒。

“我不嫁给别人。”安娜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坚定而温柔,“但你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先征求我的意见。尤其是调香,不准再使用那些……不该用的东西。”

他紧紧盯着她,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要将她看穿,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刻在心底。过了很久,久到安娜以为他会拒绝,他才轻轻点了点头,那动作缓慢而庄重,如同一个得到承诺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衣角,那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嗯。”他轻声应道,那声音虽轻,却如同重锤,砸在安娜的心上。

窗外的月光再次洒落,这次落在两人身上,竟有了一丝暖意。安娜看着格雷诺耶手背上的薰衣草碎末,忽然觉得,或许这条路会充满艰难险阻,但至少,她不是在赌一个虚假的安稳,而是在尝试拯救一个灵魂,同时也拯救自己。

玛莎在里屋悄悄掀开帘子,看着女儿和那个总是冷冰冰的年轻人站在月光下,不知为何,眼眶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转身朝着灶房走去——明天该多煮两个鸡蛋,给他们补补身子,希望他们能在这艰难的世道里,好好地走下去。

而格雷诺耶紧紧攥着安娜那片被他碰过的衣角,鼻尖萦绕着安娜身上的气息:有苜蓿的清新,有麦秸的温暖,还有一丝属于她独有的、让他感到心安的味道。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让这味道消散。谁也不能将她夺走,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安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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