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1-《香水》-第6章-空巷里的等待与追踪的阴影
格雷诺耶被追踪后的第三天，巷子里的风更冷了。
安娜每天都会把那个未完成的香包放在窗台上，旁边摆着新鲜的薄荷——那是她踩着薄冰，在郊外的小河边掐来的。薄荷的清凉气味混着风里的雪粒，飘得很远，像一句无声的呼唤。
玛莎这几天总唉声叹气，却没再阻止她。那天护卫队搜查阁楼时，看到满地的干花和布料，只当是穷人家的小打小闹，骂了几句“晦气”便走了。但玛莎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能让护卫队带着画像追捕的，绝不会是偷了几块皮革那么简单。
“他不会回来了。”这天傍晚，玛莎看着窗台上的香包，低声说，“那种野小子，天南海北地跑惯了，哪会记得一个破阁楼。”
安娜没接话，只是把冻得发红的手凑近火炉。她知道格雷诺耶不是“野小子”，他只是活在自己的气味世界里，笨拙又执着。他说过“等我”，那就一定会回来。
可心里的不安，却像受潮的棉絮，一点点膨胀。她总觉得，那伙人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皮革厂的工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安娜曾远远见过一次，他看格雷诺耶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必须捏碎的骨头。
果然，第四天清晨，麻烦找上门了。
不是护卫队，是两个穿着粗布褂子的男人，一看就是皮革厂的工人。他们堵在巷口，挨家挨户地问，手里拿着的还是那张格雷诺耶的画像。
“见过这小子吗？”其中一个刀疤脸敲开了隔壁寡妇的门，语气凶狠，“藏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安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拉上窗帘，只留了一条缝。玛莎吓得脸色发白，抓着她的胳膊直抖：“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要是进来搜……”
“别出声。”安娜按住母亲的手，声音压得极低，“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那两个工人似乎没把这个破败的阁楼放在眼里，骂骂咧咧地问了几句，便往巷子深处去了。听着脚步声渐远，安娜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她知道，这里不能待了。只要格雷诺耶还被追捕，他们就永远是目标。
可往哪走呢？她们母女俩，身无分文，在这个冬天里，离开贫民窟，和死在路上没什么区别。
正焦灼时，窗台上的薄荷忽然动了一下。
安娜猛地抬头，看到一只枯瘦的手从窗外伸进来，轻轻捏住了那个香包。
是格雷诺耶！
他就蹲在窗台下，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他比几天前更瘦了，眼眶深陷，却依旧睁着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正透过窗缝看着她。
“你……”安娜刚想开口，就被他用手指按住嘴唇的动作制止了。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塞进窗缝。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停留，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窗台，消失在巷尾的阴影里。
安娜的心还在狂跳，赶紧捡起那张纸。纸上是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的图案——一个岔路口，旁边画着一棵歪脖子树，树下画着一个小小的香包。
是地址！他在告诉她，他要去那里！
“妈妈，我们得走。”安娜转身抓住玛莎的手，眼神坚定，“现在就走。”
玛莎愣住了：“去哪？天寒地冻的……”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娜把纸叠好塞进怀里，开始收拾东西——几件破旧的衣服，那本香料书，还有一小袋干花和那瓶没用完的药膏。“再不走，他们就真的找上门了。”
玛莎看着女儿眼里从未有过的决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这辈子都在忍气吞声，可这次，她想信女儿一次。
母女俩锁好门，趁着巷子里没人，沿着墙根往巷尾走。安娜特意绕到窗台下，捡起了那束薄荷——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不能留下。
刚走出巷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呵斥声。是那两个皮革厂的工人，正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似乎没找到人很是恼怒。
安娜赶紧拉着玛莎拐进另一条窄巷。这里堆满了垃圾，气味难闻，却能避开大路。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冰冷的污水溅湿了裤脚，玛莎咳嗽得更厉害了，却咬着牙不肯停下。
“快到了。”安娜轻声安慰，心里却在打鼓。她不知道格雷诺耶画的地方有多远，也不知道那里是否真的安全。她只知道，必须相信他。
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黑了。她们穿过一片废弃的工厂区，终于在郊外看到了那棵歪脖子树。树很粗，枝干扭曲，像一只伸向天空的手，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树下空荡荡的，没有格雷诺耶的身影。
安娜的心沉了一下。难道他没来？还是……
“在这。”
一个低哑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格雷诺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火把，火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他身后是一个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进来。”他招了招手，率先走进山洞。
安娜扶着玛莎跟进去。山洞不大，却很干燥，角落里堆着一些干草和枯枝，显然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洞壁上还挂着几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凑近一闻，是各种花草的香气。
“安全。”格雷诺耶把火把插在石壁上，看着她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等待评判。
玛莎看着这个简陋却温暖的山洞，眼眶忽然红了。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躲在山洞里，却觉得比那个阁楼更安心。
“谢谢你，孩子。”玛莎轻声说。
格雷诺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道谢，有些无措地低下头，用脚尖蹭了蹭地面。
安娜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她从怀里掏出那个未完成的香包：“我们继续做吧。”
格雷诺耶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凑了过来。
火把噼啪作响，映着三个人的身影。玛莎靠在干草堆上休息，安娜和格雷诺耶坐在火堆旁，继续缝制那个香包。他的针法还是歪歪扭扭，但比之前熟练多了，缝几针就会抬头看看她，像是在确认自己做得对不对。
“皮革厂的人，为什么抓你？”安娜终于忍不住问。她不信他只是偷了东西。
格雷诺耶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暗了下去。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又做了个“抓”的动作，然后模仿着工头凶狠的表情，发出“吼吼”的声音。
安娜明白了。不是因为偷东西，是因为他的“特殊”。他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气味，或许无意中撞破了皮革厂的秘密——比如用劣质材料冒充好皮，或者……更肮脏的交易。
这个世界对“异类”的容忍度，从来都低得可怕。
“以后，我们就在这住。”安娜握紧手里的针线，“等风头过了再说。”
格雷诺耶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光，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认可。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安娜——是一块用布包着的蛋糕，上面还沾着点奶油，显然是从哪个富人家里“弄”来的。
“甜的。”他说，语气带着点骄傲。
安娜看着那块有些变形的蛋糕，忽然笑了。在这个冰冷的冬夜，在这个隐秘的山洞里，这块蛋糕的甜香，比任何昂贵的香水都要动人。
她拿起一小块，递到格雷诺耶嘴边：“你也吃。”
他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咬了下去。奶油沾在嘴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只吃到糖的猫。
玛莎看着他们，悄悄露出了笑容。她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可她没看到，洞外的黑暗里，一双眼睛正透过藤蔓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山洞里的火光。那是皮革厂的刀疤脸，他一路追踪着脚印，终于找到了这里。
他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手里紧紧攥着腰间的匕首。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而山洞里的三个人，还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