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
挽弦喝完药,将空碗放在一边,忽然撩开车帘的一角,看向外面飞速倒退的荒野。
他突兀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殿下你说,若有来生,月兄…他还会想做人吗?”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在问牧䪩,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牧䪩偏过头,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想了很久。
“做只小动物吧。”她的声音很轻,“简简单单,一辈子想得少些,或许……就能快活些。”
她转回头,也看向车帘外那片萧瑟的天地,反问他:“你呢?来生想做什么?”
挽弦静默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做一棵树好了。”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这样,殿下若是路过,还能在我这里歇歇脚,乘个凉。”
牧䪩的心狠狠一揪。
她扭回头,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
“那我就做一只鸟。”
“你一个人杵在一个地方,多无聊。我把路上看到的、听到的趣事都说给你听,就在你的枝丫上筑个窝,陪着你。”
那天之后,挽弦的病又重了几分,整日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这日,他的亲信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满面风霜,神色是藏不住的焦急。
“主子!殿下!”
亲信一见牧䪩也在,眼睛都亮了,脱口而出:“殿下您来了!事情说不定能有所转圜!”
牧䪩心头一跳。
“你们和旋国开战了?”
“何止是开战!”亲信一拳砸在掌心,又急又怒,“旋国那帮疯子已经打到南城边上了!凤国还在里头拱火,两边都杀疯了!”
“咳……咳咳……”
挽弦被吵醒,撑着身子坐起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愈发透明。
他缓了口气,才看向牧䪩,声音虚弱:“起初……不过是些小摩擦。后来,关于殿下你失踪的谣言四起,都说……是咱们有意为之……”
话还没说完,他便猛地呛咳起来,身子一软就要往下滑。
牧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别说了。”
她扭头对那亲信吩咐:“你先下去。”
支走旁人,她才端过一旁的药碗,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挽弦顺从地张口,药汁顺着嘴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靠在她怀里,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意识都有些模糊。
昏沉间,他嘴唇翕动,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
“殿下……”
“……要是南城烧起来了……”
“那棵树……会不会……被烧掉啊……”
牧䪩喂药的手猛地一僵。
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开一道口子,疼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牧䪩再也听不下去,她放下药碗,声音绷得死紧。
“这里不能久留。”
挽弦半阖着眼,气息微弱,声音轻飘飘地荡在屋里。
“殿下……想去哪里?”
“天涯海角,总有地方能去!”牧䪩斩钉截铁,“总有战火烧不到的地方!”
挽弦却缓缓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唇角那抹淡得看不见的弧度又浮现出来,像是在自嘲。
“没用的,殿下。”
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像一句梦呓。
“殿下回去吧。”
“回到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牧䪩喉头猛地一哽,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和安慰,瞬间被这句话堵得严严实实。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啊,他病得糊涂了,才会说出这种胡话。
可这句胡话,却比世上任何一把刀子,都更要锋利,更要诛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