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第二天早读课,陈奕恒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就听见旁边传来“哗啦”一声——是课本被放在桌上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杨博文已经在旁边坐下了。
还是那副清冷模样,脊背挺得笔直,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浅色素净的眼仁上,下三白的眼型让那份疏离感更重了些。他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动作利落又安静,像台精准运行的机器。
陈奕恒捏着语文书的手指动了动,喉咙发紧。高一时候的画面突然涌上来:杨博文会在他打瞌睡时用笔尖戳戳他的胳膊,会把写满解题思路的草稿纸折成小方块塞给他,校服口袋里永远有拆封的薄荷糖,递给自己时指尖总是带着点凉。
“那个……”陈奕恒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你课本要是有缺的笔记,我这里有,你可以……”
“不用。”杨博文打断他,视线没离开笔记本,“休学期间有补习。”
陈奕恒的话卡在喉咙里,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转过头假装读课文。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杨博文的手指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连行距都分毫不差。
玫瑰味的信息素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和自己身上的茉莉香在课桌间悄悄纠缠。陈奕恒忽然觉得后颈有点痒,下意识想摸,又硬生生忍住了。
早自习下课铃刚响,走廊里就传来一阵骚动。陈奕恒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那股越来越近的雪松味,带着惯有的冷冽和压迫感,像冬天的风卷着雪粒子,总能让周围的空气都安静几分。
张桂源果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单手插着裤袋,校服外套敞开着,领口松垮地搭在肩上。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在看到杨博文的瞬间,脚步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径直朝后排走去。
路过陈奕恒课桌时,他的视线落了过来,在杨博文身上停顿了两秒,又转回到陈奕恒脸上。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似乎闪过点什么,快得像错觉。
“借过。”张桂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陈奕恒这才发现自己的椅子稍微占了点过道,连忙往里挪了挪。张桂源走过去时,雪松味的信息素突然浓了一瞬,像故意似的,盖过了旁边杨博文身上那股清冽的玫瑰香。
杨博文的笔尖顿了顿,抬头看了张桂源的背影一眼,下三白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有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陈奕恒的心跳又乱了。他看着张桂源在后排坐下,看着杨博文重新低下头刷题,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夹在两块冰中间,左边是带着刺的雪松,右边是裹着霜的玫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中午去食堂打饭,陈奕恒刚端着餐盘找到空位,就看见杨博文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这里有人吗?”杨博文问,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
“没、没有!”陈奕恒连忙摆手,往旁边挪了挪。
杨博文坐下,动作依旧安静,咀嚼时都没什么声音,眼神专注地落在餐盘里,像在完成一项必须精准执行的任务。陈奕恒偷偷看他,发现他只打了青菜和豆腐,连点肉星都没有,米饭也只盛了小半碗。
“你吃这么少啊?”陈奕恒忍不住问,“食堂今天的糖醋排骨还挺好吃的。”
杨博文抬眼看他,目光在他餐盘里的排骨上扫了一眼:“碳水和脂肪摄入过量会影响思维效率。”
陈奕恒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有人“砰”地一声把餐盘放在了对面的桌子上。
是张桂源。
他不知什么时候端着餐盘站在那里,挑眉看着他们,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两位老同学,介意拼个桌?”
陈奕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见张桂源餐盘里堆满了肉,和杨博文那清素的餐盘形成鲜明对比,雪松味的信息素和玫瑰味撞在一起,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种说不出的张力。
杨博文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吃饭,像是没听见。
张桂源也不在意,自顾自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慢条斯理地嚼着,视线却时不时往陈奕恒脸上瞟,像在观察什么。
陈奕恒觉得浑身不自在,一口饭嚼了半天都没咽下去。他能感觉到杨博文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玫瑰味的信息素里掺了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紧绷感。
“陈奕恒,”张桂源忽然开口,把一块排骨夹到他碗里,“你不是爱吃这个?”
陈奕恒的脸一下就红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爱吃糖醋排骨了?好像……是上周公开课那天,他打饭时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这个,难道被他看见了?
“谢、谢谢。”陈奕恒结结巴巴地说,心里乱糟糟的。
对面的杨博文忽然放下了筷子,餐盘里的饭还剩大半。“我吃饱了。”他站起身,拿起餐盘就走,玫瑰味的信息素带着点仓促的逃离感,消失在食堂的人群里。
陈奕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一直这样?”张桂源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
“啊?”陈奕恒回过神,“什么?”
“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张桂源嗤笑一声,又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以前就这样,一天到晚就知道做题,不知道的还以为学习能当饭吃。”
陈奕恒没接话。他看着碗里那块糖醋排骨,忽然觉得有点腻。他想起刚才杨博文紧绷的指节,想起他几乎没动的饭菜,想起他下三白眼睛里那抹一闪而过的疲惫——那是和他清冷外表完全不符的脆弱,像冰面下悄悄融化的水。
张桂源似乎察觉到他的走神,敲了敲他的碗沿:“发什么呆?排骨要凉了。”
陈奕恒低下头,咬了一口排骨,酸甜的汁水流进嘴里,却没尝出什么味道。他忽然想起昨晚在楼梯口听到的话,想起杨博文打电话时那难得柔和的语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再冷的冰,也有对着某个人融化的时候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奕恒就猛地晃了晃头。他看向后排,张桂源正低头看手机,侧脸的线条在食堂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不再像平时那么冷硬。
雪松味的信息素还在鼻尖萦绕,和刚才那股玫瑰香的余韵混在一起,缠得人心里发慌。陈奕恒低下头,飞快地扒着碗里的饭,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乱糟糟的漩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口袋里的薄荷糖硌着掌心,凉丝丝的。他摸了摸,又悄悄松开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