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幻象】160

严浩翔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那“灾厄”零距离接触的人。

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因脱力而发出抗议的痉挛，整个人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像一尊即将崩塌的雕塑。

他的双臂依旧僵硬地环着，试图将背上那人的脊骨重新归位，一个徒劳又悲壮的动作。

肩胛骨上传来的重量，似乎分毫未减。

丁程鑫的体重，那份属于一个成年男性的沉重，依旧压迫着他，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刚刚那场几乎耗尽一切的血战。

然而，那重量之下的“本质”，却发生了某种足以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颠覆性的嬗变。

那不再是一具温热的，流淌着鲜活血液的，属于人类的躯体。

那也不再是一个虚弱的，挣扎在生死边缘，需要他倾尽所有去守护的战友。

他背上驮着的，是一个“窟窿”。

一个正在以无法想象的效率，向内疯狂塌陷，吞噬着一切概念的，绝对的虚无。

一种尖锐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警报，在他体内每一颗细胞中凄厉地鸣响。

他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自己体内残存的，那点可怜的生命热量，正不受控制地，通过他与那“窟窿”接触的每一个点，被蛮横地抽离，被贪婪地吞噬。

从紧贴的后背开始，那股冰冷的吸力像无数根看不见的冰针，刺穿他的作战服，扎进他的皮肤，深入他的血肉。

蔓延至他托举着丁程鑫的手臂，他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发出细微的呻吟，仿佛骨髓都被那股力量搅动，要从骨头里被挤压出来。

每一个与那具躯体相贴的细胞，都在尖叫，在枯萎，在哀嚎。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跌落，不是极寒雪原那种物理层面的冷，而是一种生命之火被强行捻灭的死寂。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被抽干，刚刚还能支撑身体的肌肉纤维，此刻正变得如同风干的朽木，脆弱不堪。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都在被那股无形的引力拉扯，思维变得迟滞，视野的边缘开始出现剥落的色块，仿佛灵魂也要被拽进那个无底的黑暗深渊。

那感觉，就像是背负着一个真正的，只存在于天体物理学理论中的奇点。

一个拥有着无尽质量，扭曲了时空的，货真价实的黑洞。

他刚刚才从尸骸堆积的绝望里，用尽了所有人的牺牲与痛苦，用指甲抠，用牙齿咬，才勉强拽出来的那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弱又可笑的嫩芽……

在这一刻，被这股冰冷、漠然、不带任何情感的吸力，连带着他灵魂的根须，一同拔起。

然后，被碾成了最卑微的尘埃。

他脑海里闪过一张张脸。

那些倒在他面前的战友，那些将所有信任与未来都托付于他的眼神。

他们为了守护丁程鑫，为了争取这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付出的所有代价。

所有的一切，都凝固成了一幅巨大的，荒诞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壁画。

而他，就是画中央那个最可笑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