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望的十七岁和未来（2）
落地窗外是南方小城湿漉漉的深夜。刚下过一场急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植物被冲刷后散发的清冽气息，远处黛色的山峦轮廓模糊，像洇开的水墨。屋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昏昧，笼罩着开放式厨房的一角。
盛望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笔记本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小半张脸，眉头微蹙，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一份冗长的项目评估报告正进行到关键处，数字和图表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胃里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细微的抽痛，空落落的。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胃部，视线依旧没离开屏幕，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朝旁边茶几上摸索——那里通常会有他随手丢下的饼干或小面包。
指尖却摸了个空。
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下午忙着处理工作，晚饭只匆匆扒拉了几口，冰箱里似乎也空了。烦躁感瞬间涌了上来，连带着胃里的不适感也放大了。他有些懊恼地合上笔记本屏幕，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沙发背，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捏了捏发胀的眉心。
厨房那边传来细微的声响。是瓷碗轻轻碰撞的声音，还有燃气灶打火的“咔哒”轻响。
盛望循声望去。
昏黄的灯光下，江添背对着他站在流理台前。他脱掉了白天的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侧脸在灯影下显得格外专注而沉静。锅里正煮着什么，氤氲起白色的水汽，模糊了他挺拔的背影轮廓。他正用筷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细长的面条，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这寂静深夜无比熨帖的沉稳。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熟悉的、温暖的食物香气。是葱花的辛香混合着清油被热力激发出的微焦香气，还有面条本身干净的麦香。这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了盛望心头的烦躁和胃里的空冷。
他放下捏着眉心的手，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在厨房暖光里忙碌的背影。
江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搅动面条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暖黄的光线描摹着他利落的下颌线，他目光扫过沙发上蜷着的盛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安静的空气：“过来。”
不是询问，是陈述。
盛望没动，反而把自己往沙发里又缩了缩，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撒娇的任性：“不想动，累。”
江添没再说话，只是转回头，继续专注于锅里。他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看了看熟度，然后关火，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瓷碗。很快，他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走了过来。
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碗阳春面。清亮的汤底上浮着点点金黄的油星和翠绿的葱花，细白的面条整齐地卧在碗中，上面还卧着一个圆润饱满、煎得边缘微焦的荷包蛋。
江添把碗放在盛望面前的茶几上，碗底接触玻璃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俯下身，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一手绕过盛望的膝盖弯，没怎么用力，就把窝在沙发里的人整个捞了起来，像抱一只有些闹脾气的猫。
盛望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本能地伸手环住了江添的脖子。江添身上带着厨房的暖意和干净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他抱着盛望，几步走到餐桌旁，把人稳稳地放进椅子里。
“吃。”江添言简意赅，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自己则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随手拿起盛望刚才丢在沙发上的笔记本，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盛望握着温热的筷子，看着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面。葱花碧绿，荷包蛋金黄，面条雪白，汤色清亮。这碗面和他记忆里高中晚自习后，江添在出租屋那个小小的、油腻的灶台前给他煮的那一碗，重叠在了一起。连碗，似乎都是相似的朴素白瓷。
他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小心地送进嘴里。面条煮得恰到好处，柔软又不失筋骨，汤底带着葱油简单的咸鲜和滚烫的熨帖，顺着食道滑下去，一路暖到空冷的胃里。那点细微的抽痛瞬间被抚平了。
他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热气熏得他鼻尖微微发酸。餐厅里很安静，只有他吃面时细微的吸溜声，和江添偶尔滑动笔记本触控板的轻响。窗外是南方小城湿漉漉的夜色，寂静无声。这方寸之地，却被一碗面的温度和身边人沉默的陪伴，烘烤得暖意融融，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他们的安全孤岛。
胃里充实了，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松懈下来。盛望放下筷子，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江添。
江添的目光还落在屏幕上，侧脸线条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盛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起了点坏心思。他伸出脚，在桌子底下，用穿着柔软家居袜的脚趾，轻轻碰了碰江添的小腿。
江添滑动触控板的指尖顿住了。
盛望又蹭了一下，力道稍重，带着点明目张胆的挑衅。
江添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转过头看向他。屏幕的微光映在他眼底，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盛望歪着头，嘴角勾起一点恶劣的弧度，用口型无声地说：“哥——我吃完了。”
江添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几秒钟后，他合上了笔记本的屏幕。啪嗒一声轻响，餐厅里最后一点幽光也消失了，只剩下窗外远处模糊的灯火和餐厅暖黄壁灯的光晕。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盛望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攥住。江添微微用力，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过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带进怀里。
盛望撞进一片熟悉的、带着厨房暖意和干净皂角气息的怀抱里，下巴磕在江添坚实的肩膀上。他刚想抗议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江添低沉的声音就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被压抑的沙哑：
“洗碗。”
腰上的手臂箍得很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拥着他往厨房水槽的方向带。盛望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放弃抵抗，把脸埋进江添颈窝里，闷闷地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喷在江添敏感的皮肤上。
“江博士，”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吃饱喝足后的慵懒和得意，“使唤人干活，就这态度？”
江添没回答，只是收紧了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像锁住一只不安分的猎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