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望的十七岁和未来(1)

北京的冬天干冷,风像裹着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超市里却是另一番天地,暖气开得足,人声鼎沸,推着购物车的人流摩肩接踵,货架上堆满了红彤彤的年货,空气里弥漫着炒货、糖果和生鲜区混杂的浓烈气味,喧嚣得有些失真。

盛望推着车,有点心不在焉,目光扫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商品,脑子里想的却是下午刚改完的一个棘手合同条款。直到推车撞上了前面人的脚跟,他才猛地回神。

“抱歉!”他下意识道歉,抬头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眸里。

江添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就站在他前面一步远的地方,侧着身,视线落在旁边货架的某一处。超市顶灯的光线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上,勾勒出利落又安静的轮廓,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盛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是糖果区。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堆叠成小山,其中一抹熟悉的、有些刺眼的鲜红色跳了出来——旺仔牛奶糖。那个咧着嘴、笑得傻气又喜庆的小人儿,印在红色的包装袋上,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

时间像是被猛地按下了倒带键,呼啸着退回到十七岁那个闷热的夏天傍晚。梧桐树荫下的小卖部,他舔着快融化的冰棍,眼巴巴看着玻璃柜台里那包红色的糖。但是手机被收了,口袋里只有几个叮当作响的硬币。

江添走过来,沉默地掏出几张纸币,换回一包糖,撕开,递到他面前。糖纸窸窣的声音,混合着牛奶的甜香,是那个夏天为数不多清晰的、带着暖意的碎片。

喉间骤然发紧,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哽住了。超市里震耳欲聋的贺岁歌、推车的哐当声、促销员的吆喝,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急促的撞击声。

盛望猛地伸出手,不是一包,而是抓起了货架上一整排、足有七八大包的旺仔牛奶糖,动作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儿,噼里啪啦地全丢进了购物车里。塑料包装袋相互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瞬间在购物车底部堆起了一座小小的、鲜红的糖山。

“哥,”盛望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他强迫自己看向江添,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那股汹涌而来的酸涩,“现在管够。想吃多少吃多少,堆成山都行。”

江添的目光终于从那座鲜红的糖山上移开,落回到盛望脸上。超市顶灯的光线落进他眼底,那里面盛望熟悉的沉静之下,翻涌着盛望同样熟悉的、更深更沉的东西,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无声扩散。他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过身,伸出手。

不是去拿糖。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点室外的微凉,直接探进了购物车,拨开那几包刚丢进去、还带着盛望掌心温度的旺仔牛奶糖。红色的包装袋被拨开一道缝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然后,那只手精准地找到了盛望垂在购物车金属扶栏边、同样有些微凉的手。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江添干燥温热的掌心,严严实实地覆了上来,包裹住盛望的手背,然后手指强势地、不容拒绝地插进盛望微蜷的指缝里,用力一扣。

十指相扣。

力道很大,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确认感,指骨紧紧相抵,严丝合缝,仿佛要将这缺失了经年的空隙彻底填满、焊死。

盛望浑身一僵。所有的感官在那一瞬间仿佛都集中到了那只被紧紧扣住的手上。江添掌心的温度、指腹的薄茧、紧扣的力道,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激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麻。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购物车里,红色的糖山堆叠着,像一团凝固的火焰。而在这火焰旁边,在冰冷的金属购物车扶手下,是他和江添交握的手。江添的手指比他稍长一些,骨节更突出,此刻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他的手牢牢锁在掌心。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迟来的、失而复得的锚定。

十七岁那年,空荡荡的校服口袋,无数次渴望触碰却又只能攥紧拳头的失落,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密不透风的十指相扣,塞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超市里俗气又响亮的贺岁歌还在唱着“恭喜你发财”,周围是推着车挤过去的大妈高声讨论着排骨的价格,一切都俗气而鲜活。盛望却只听见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还有血液奔流冲刷过耳膜的轰鸣。

江添似乎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更紧地握了握,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推着购物车,带着盛望,汇入了向前涌动的人流。盛望像个被牵动的木偶,被动地跟着,视线却无法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那只手连接着江添沉稳的步伐,也连接着他胸腔里那颗快要撞碎肋骨的心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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