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里的严江步吴(4)
步重华没说话,只是拿起手边的公筷,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最嫩、刺最少的那块鱼腩肉,极其自然地放进了吴雩的碗里。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吴雩看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又看看步重华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刚才那点残余的惊悸和不适,终于被熟悉的暖意彻底取代。他夹起鱼肉,小口吃了起来。
一场因严峫口无遮拦引发的风波,在江停的及时干预和步重华无声的默契配合下,总算有惊无险地平息下去。只是空气中那点微妙的尴尬,像打翻的醋碟,余味悠长。
饭局的后半段,严峫彻底老实了,埋头苦吃,偶尔插科打诨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引起不适的话题。一顿饭吃得还算宾主尽欢(除了严峫脚背还有点疼),桌上的菜也消灭得七七八八。
结账时,严峫抢着要去买单,被步重华一个眼神钉在原地:“说好我请。”
“哎呀你看,跟你哥客气啥!”严峫还想挣扎。
“你闭嘴。”江停淡淡一句,直接给严峫上了禁言咒。
步重华起身出去结账。吴雩也站起来,小声说:“我去下洗手间。” 跟着步重华后面出去了。
包厢里只剩下严峫和江停。
严峫立刻像没了骨头的软体动物,整个人歪倒在江停身上,脑袋拱着江停的肩膀,哼哼唧唧:“媳妇儿……脚还疼……你看,肯定青了!”
江停嫌弃地把他推开:“活该。让你嘴上没把门。”
“我那不是……喝多了点嘛……”严峫自知理亏,声音小了下去,又凑过来,下巴搁在江停肩窝,闷声闷气地说,“谁知道吴雩反应那么大……我弟那眼神,差点把我生吃了……”
江停没说话,只是抬手,指腹带着点力道,按了按严峫的太阳穴。微凉的触感和恰到好处的按压,让严峫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被顺了毛的大型猫科动物,眯起了眼。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吴雩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有些发颤的手指。他掬起一捧水,用力扑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镜子里映出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和微微泛红的眼角。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步重华走了进来,站在他旁边,没有立刻洗手,只是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领导……”吴雩声音有些哑,带着点鼻音,“我没事了……”
步重华没说话,拧开自己面前的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水流哗哗作响。洗完,他抽了两张纸巾,仔细擦干每一根手指。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吴雩。
吴雩下意识地想低头,下巴却被一只微凉而干燥的手轻轻捏住,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迫使他抬起头。
步重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依旧,却少了平日的冰冷,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审视,像是在确认什么。他的指腹在吴雩微凉的下颌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下次,”步重华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独断专行的命令口吻,却奇异地不让人反感,“不想听,就直接让他闭嘴。” 他顿了顿,看着吴雩有些怔忡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或者,告诉我。”
吴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他看着步重华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总是冷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睛里此刻清晰的倒影,那里面只有自己。刚才在包厢里被勾起的那些阴冷潮湿的记忆碎片,在这专注的目光下,似乎被奇异地驱散了。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水汽,嘴角却慢慢向上弯起一个真实的、带着点依赖的弧度:“……嗯。知道了。”
步重华这才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指腹擦去他眼角残留的一点点湿痕。动作很轻,很短暂,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亲昵。
“走吧。”步重华率先转身。
吴雩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回到包厢,步重华已经结完账,正站在门口等他们。严峫也拉着江停站了起来,嘴里还在嚷嚷:“老弟啊,下次必须我请!去‘景宴’!那家佛跳墙绝了!你表嫂也爱吃!”
步重华没接话,只是目光在吴雩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他脸色恢复了正常,眼神也清亮了,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四人走出“云滇私房菜”油腻狭窄的后门,重新回到初秋微凉的夜色里。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严峫又习惯性地伸手去揽江停的腰,被江停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也不在意,嘿嘿一笑,掏出车钥匙,对着他那辆骚包的红色保时捷按了一下。车灯闪烁,在昏暗的巷子里格外扎眼。
“我说,真不用送你们?我这车虽然挤了点,但……”严峫话没说完,就看到巷口安静地滑过来一辆沉稳低调的黑色奥迪A8,稳稳地停在步重华面前。驾驶座上,司机早已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步重华看都没看严峫那辆招摇的跑车,对江停微微颔首:“江教授,我们先走了。”
吴雩也笑着冲严峫和江停挥手:“严哥,江教授,下次见!”
严峫撇撇嘴:“得,有专车了不起啊!小吴同志,下次哥带你兜风!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推背感!”
吴雩钻进车里,隔着降下的车窗,对着严峫做了个鬼脸。
步重华弯腰坐进车里,车门关上。黑色奥迪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见。
巷子里只剩下严峫和江停,还有那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保时捷。
“啧,我弟这谱摆的……”严峫嘟囔着,拉开副驾车门,护着江停坐进去。他自己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引擎的低吼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车子缓缓倒出那个艰难的车位,驶上稍显宽阔的马路。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低沉的引擎声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江停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严峫开着车,侧头看了江停一眼。江停正闭目养神,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那张脸依旧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严峫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刚才在包厢里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他忍不住伸出手,越过中控台,轻轻握住了江停放在腿上的手。
江停的手微凉,被他温热的大手包裹住,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媳妇儿,”严峫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温柔,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停没睁眼,只是反手,指尖轻轻挠了挠严峫的手心,像羽毛拂过,带着无声的安抚和纵容。
严峫嘴角立刻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心满意足地握紧了掌中的手。他一边开车,一边又开始畅想未来:“等下次,就咱俩,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吃一顿!不带我弟那个事儿精!也不带吴雩那个小电灯泡!就咱俩!烛光晚餐!红酒牛排!怎么样?”
江停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严峫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更加眉飞色舞:“然后……然后咱回家,我新买了张按摩椅,可舒服了!咱俩一起试试?或者……看个电影?恐怖片怎么样?你害怕就往老公怀里钻!”
江停终于睁开了眼,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严峫滔滔不绝的话瞬间卡壳。
“严峫,”江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看路。”
“哦……”严峫缩了缩脖子,乖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依旧紧紧攥着江停的手,十指紧扣,不肯松开半分。
红色的跑车汇入城市的车河,载着满厢的烟火人间与细水流长,驶向属于他们的、温暖而喧嚣的归途。车窗外,夜色正浓,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份或平淡、或热烈、或别扭、或默契的人间烟火,在无声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