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刻度

葡萄开始泛出紫晕时，藤条上的刻度也跟着变深了。“7.15”那道刻痕周围，竟长出圈细密的绒毛，像给纪念日戴了个柔软的项圈。陈野踩着梯子摘最顶端的葡萄，指尖触到颗紫透的果子，表皮上的齿轮印已经淡成浅金色，像被阳光吻过的印章。

“尝尝？”他把葡萄抛给树下的林默，少年接住时，果子“啪”地裂开点缝，甜香混着点微酸漫出来，惊飞了停在藤架上的麻雀。

“比超市买的有劲儿！”林默咂咂嘴，指着藤条中间的刻度，“你看‘5.20’旁边，多了串小葡萄，颗颗都对着那朵干月季，像在说‘和好吧’。”

陈野低头看，果然，串青紫色的葡萄垂在干枯的月季旁，每颗果子都微微倾向花瓣，像群踮脚张望的孩子。他想起那对吵架的小情侣，前几天来买雪糕时，男生手里攥着支红玫瑰，女生的嘴角藏着笑，原来根须早就替他们记着和解的日子。

阿明拎着个玻璃罐来的时候，葡萄架下已经落了层紫黑色的果粒。老人蹲下身，把掉落的葡萄一颗颗捡进罐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秀兰说要酿葡萄酒，”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用当年她陪嫁的那只陶罐，说酒里要放片槐树叶，才够味儿。”

陈野帮他把罐口封好，放在葡萄藤最粗的根茎旁。罐身贴着张纸条，是阿明写的：“2025年8月15日，开坛。”墨迹干了之后，藤条上对应“8.15”的刻度突然亮了亮，像给这个日子盖了个章。

周奶奶的葡萄架也挂满了果，她摘下串最大的，用红线串成圈，挂在槐树枝桠上。“给树也尝尝甜。”老人颤巍巍地说，“你爷爷以前总说，庄稼人不亏待土地，土地就不亏待你，树也一样。”

红线串着的葡萄在风里轻轻晃，阳光透过果粒，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个缩小的齿轮在转。陈野突然发现，槐树干上的年轮又多了圈，最外层的纹路和葡萄藤的刻度奇妙地重合，像两棵植物在地下悄悄交换了成长日记。

傍晚收工时，那对小情侣又来了。女生指着“5.20”的葡萄串，突然红了脸：“它好像……长胖了点？”男生挠挠头，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银戒指，戒面刻着片葡萄叶：“我问过树了，它说该给你个正经的承诺。”

藤条突然轻轻晃动，“5.20”的刻度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像在鼓掌。陈野看着那枚戒指，戒面的葡萄叶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齿轮，和槐树叶上的印记如出一辙——原来时光的刻度，早已悄悄钻进生活的细缝里，把偶然变成了命中注定。

夜里，陈野被阵酒香弄醒。窗外的葡萄架下，阿明的玻璃罐在月光里泛着微光，罐口的缝隙飘出淡淡的酒气，混着槐树叶的清香，像谁在悄悄酿一坛名为“岁月”的酒。他想起藤条上的刻度，从浅到深，从青到紫，原来成熟从不是突然的降临，是无数个日夜的积攒，是阳光、雨露、等待和念想，慢慢熬出来的味道。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葡萄藤，“8.15”的刻度旁，新抽出的嫩芽正顶着颗水珠，珠里映着个小小的人影——是阿明在树下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像在跟着时光的节奏晃。陈野知道，等到开坛那天，酒里肯定泡着整个夏天的故事，一喝，全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