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时的回信

第一场雪来的时候,槐树上还挂着半枯的秋叶,白雪压在红褐相间的叶面上,像给时光裹了层糖霜。陈野踩着薄雪去开便利店门,发现树洞被雪填了一半,露出个蓝色信封的角,上面印着只衔着雪花的鸽子——是去年冬天寄给“初雪”的信,终于有了回音。

“这树倒是懂浪漫,专等下雪天才肯吐信。”他笑着扒开雪,抽出信封。信纸是米白色的,边缘裁成了雪花形状,字迹娟秀,是住在老街的周奶奶写的。去年她老伴走后,她在树洞里塞了封信,说想问问“那边冷不冷,要不要捎件厚棉袄”。

如今回信上只有一句话:“炉火烧得旺,穿你织的毛衣正合适,别老站在窗边望雪,冻着。”字迹是周爷爷的笔锋,陈野认得——小时候周爷爷总替他修自行车,车架上刻过同款的花纹。

陈野把回信塞进保温袋,打算中午给周奶奶送去。刚转身,就见林默抱着个木匣子跑过来,鞋上沾着雪,鼻尖冻得通红:“陈哥!你看我找到啥了?”

匣子里铺着绒布,放着副旧铜尺,刻度边缘刻着细密的雪花纹。“前几天整理老家具翻出来的,我爷爷说这是当年给报社画插画用的,能测雪的厚度。”林默指着尺尾的小齿轮,“转这个就能算出雪化后的水量,神不神?”

正说着,树洞突然“咔嗒”响了声,半截信纸冒了出来。陈野抽出来一看,是封没贴邮票的信,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写的:“雪下大了,能不能让树告诉卖糖葫芦的张爷爷,晚半小时收摊?我攒够了五块钱,想给妹妹买串山药豆的。”

信纸末尾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币。陈野抬头望了望街角,卖糖葫芦的张爷爷正跺着脚搓手,玻璃罩里的山药豆串裹着晶莹的糖壳,在雪光里发亮。

“林默,借你铜尺用用。”陈野笑着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树洞,“帮这孩子算笔账——五块钱能买两串山药豆,还能剩一块买颗奶糖。”

林默刚把铜尺插进雪堆,树洞里就飘出片冻干的山楂片,正好落在尺面上。他愣了愣,突然笑出声:“这是树给的找零?”

午后雪停了,阳光把雪地照得发晃。周奶奶坐在藤椅上拆毛线,看见陈野递来的回信,指尖抚过那句“穿你织的毛衣正合适”,突然捂住脸哭了,眼泪却带着笑:“这老头子,当年总嫌我织的毛衣扎脖子,现在倒学会说好听的了……”

陈野蹲在旁边帮她绕线团,听见屋檐上的雪“扑簌簌”往下掉,像谁在轻轻敲窗。抬头时,看见槐树枝桠间挂着串冰凌,每根冰凌里都冻着片落叶,阳光穿过时,折射出细碎的彩光,倒像串天然的风铃。

“陈哥,快看树洞!”林默的喊声从街角传来。

陈野跑过去,只见树洞深处透出暖黄的光,隐约能看见无数封信在里面浮动,像一群冬眠的蝴蝶。最上面那封贴着张手绘邮票,画着只戴围巾的熊,收件人写着“所有等雪停的人”,寄件人是“去年落在屋顶的雪”。

他伸手进去一摸,摸出个圆滚滚的雪球,化开后竟露出颗裹着糖霜的山楂——是张爷爷的糖葫芦里最甜的那颗。

“树说,雪化的时候,甜的都在后面呢。”陈野把山楂塞进嘴里,酸意漫开的瞬间,突然懂了这树洞的秘密:它从不是简单的邮筒,而是时光的糖罐,那些藏在雪里的等待、埋在叶下的惦念,都会在某个暖阳天,裹着糖霜冒出来,甜得人舌尖发颤。

暮色漫上来时,陈野给树洞挂了盏红灯笼。雪光映着灯笼的暖光,把树影拉得很长,像有人站在那里,轻轻呵着白气,等下一个寄信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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