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走的秒针与爬墙的影子

便利店的灯彻底熄灭后,只有镜子里的红光在明明灭灭,像只呼吸的眼睛。陈野摸黑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货架,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倒像是一群站着的人。

“镜中人”的短信还停留在屏幕上,照片里的碎镜片拼出的钟面格外刺眼。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分钟,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仿佛删了短信,就会错过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

“咔嗒。”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玻璃。陈野猛地回头,光柱射向玻璃门,外面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的光晕在地上铺出片昏黄。可当他转回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镜子里多了点什么。

镜中的自己身后,站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很高,穿着件不合身的宽大衬衫,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看不清脸。陈野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转身,身后只有堆叠的零食箱,哪有什么人影?

再看镜子,那影子还在,甚至往前挪了半步,几乎贴在镜中陈野的背上。影子的手缓缓抬起,指尖快要碰到镜中陈野的肩膀——现实里的陈野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像有条冰冷的蛇爬过。

“谁?!”他低吼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店里荡开,撞在镜子上又弹回来,显得格外刺耳。

镜子里的影子停住了,慢慢低下头,下巴抵在镜中陈野的肩上。陈野看见那影子的头发间,露出点银光——是枚徽章,和刚才那个男生领口的扭曲钟面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震动,又是“镜中人”的短信:“它在等你回头。”

陈野攥着手机的手在抖,光柱晃得厉害。他想起那个女人说的“镜子会开口”,想起男生说的“镜中人会出来要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跑。

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影子抬起手,指尖戳了戳镜中陈野的后脑勺,像是在催他回头。

“别逼我!”陈野抄起旁边的棒球棍,双手紧握,指节发白。

镜子里的影子似乎笑了,虽然看不清脸,可那肩膀耸动的弧度,分明是在笑。它慢慢后退了些,露出身后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还在倒走,已经退到了17:45。

这个时间让陈野愣了愣。十七点四十五分,是他每天下班的时间。昨天这个点,他刚收到母亲的短信,说父亲的手术费还差三万,让他想想办法;前天这个点,房东在电话里骂骂咧咧,说再拖一天就换锁;大前天这个点,他蹲在便利店后门的台阶上,看着蚂蚁搬家,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借高利贷。

原来这倒走的钟,不只是在倒着数时间,还在倒着数他的日子。

“嗡——”

冷柜突然启动,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打破了僵持。陈野趁机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货架上,薯片袋子被挤得“咔嚓”响。他借着冷柜透出来的微光看向镜子,那影子已经不见了,镜中的自己正举着棒球棍,眼神惊恐,像个被吓坏的兔子。

“呼……”陈野松了口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冰凉刺骨。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棒球棍差点握不住。他想把灯打开,可开关就在镜子旁边,他现在一步也不想靠近那里。

就在这时,仓库里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泡面箱倒了。

陈野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才明明用几箱泡面挡住了饭盒,怎么会倒?难道是……那个男生?还是那个女人?

他咬了咬牙,握紧棒球棍,一步一步挪向仓库。冷柜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仓库门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泡面箱确实倒了,散落一地的泡面滚得到处都是。而那个铁皮饭盒,正敞着口躺在最中间,里面的碎镜片不知何时被拼在了一起,组成了半块镜子,边缘的裂纹和便利店的穿衣镜严丝合缝。

更诡异的是,镜片上多了些新的东西——用红色的笔迹写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血写的:

“3:17,欠的,该还了。”

陈野的呼吸瞬间停滞。这字迹……太熟悉了。和他爷爷最后住院时,在病历本上写的字一模一样。爷爷中风后右手不好使,写字总是歪歪扭扭,尤其是“还”字,最后一笔总拖得很长,像条钩子。

十年前,爷爷就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咽的气。临终前,他拉着陈野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陈野没听清,只记得爷爷的手很冷,抓得很紧。后来整理遗物时,发现爷爷的枕头下有张纸条,上面就写着“欠的,该还了”,当时他以为是爷爷糊涂了,随手扔了。

没想到,十年后,这几个字会出现在这里。

“爷爷……”陈野喃喃自语,声音发颤。

“不是爷爷哦。”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又轻又软,像个小女孩。陈野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扫过仓库的角落,什么也没有。可当他转回头时,却看见拼好的镜片里,映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蹲在饭盒旁边,手里拿着支红色的蜡笔,在镜片上写写画画。

那小女孩穿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沾着点泥,眼睛很大,却没有瞳孔,黑洞洞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是谁?”陈野握紧棒球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女孩没理他,自顾自地在镜片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然后指着太阳对镜片里的陈野笑:“叔叔看,太阳倒着升起来了。”

陈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镜片——里面的天空果然亮着,一轮惨白的太阳挂在西边,正慢慢往下“升”,越升越低,最后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天空反而越来越暗。

这是……日落?可太阳怎么会倒着升?

“太阳倒着走,就是该还东西的时候啦。”小女孩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镜片外的陈野,“爷爷欠了东西,爸爸欠了东西,现在轮到叔叔了。”

“欠什么?”陈野追问,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小女孩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牙:“欠命啊。”

“你胡说!”陈野怒吼一声,挥起棒球棍就想砸向镜片。

可棍子还没落下,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低头一看,是从镜片里伸出来的影子——刚才在便利店镜子里的那个高个子影子,不知何时钻到了仓库的镜片里,此刻正伸出长长的影子手臂,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腕。

那影子的手冰冷刺骨,陈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被冻住了。他想挣脱,可影子越缠越紧,棒球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爷爷当年把机会让给了你爸爸,爸爸又把机会让给了你。”小女孩站起身,慢慢走向镜片边缘,她的身体一半在镜片里,一半在镜片外,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怪物,“现在机会没了,该还了。”

陈野这才看清,小女孩的连衣裙上沾的不是泥,是暗红色的血迹。

“什么机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野挣扎着,可影子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就是活下来的机会啊。”小女孩歪着头,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十年前,爷爷本来可以活的,但是他把呼吸机让给了一个陌生人,自己走了。三年前,爸爸本来可以躲过那场车祸的,但是他把方向盘打向了另一边,救了一个小女孩。现在,轮到叔叔了哦。”

陈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十年前爷爷的死,医院确实说过有个危重病人急需呼吸机,当时爷爷意识还清醒,摇着头说“给年轻人吧”;三年前父亲的车祸,新闻里说父亲为了避让突然冲出来的小女孩,猛打方向盘撞上了护栏……这些事,他一直以为是意外,是家人善良,可现在被这小女孩一说,竟像是早就安排好的“还债”?

“这不是还债!这是善良!”陈野嘶吼着,眼眶通红。

“善良就是还债啊。”小女孩笑了,“爷爷欠了那个陌生人的,爸爸欠了那个小女孩的,现在,叔叔欠了我的。”

她说着,伸出冰凉的小手,摸向陈野的脸。陈野闻到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和十年前医院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就在小女孩的指尖快要碰到他脸颊的瞬间,仓库的灯突然亮了!

刺眼的光线让陈野眯起了眼睛,等他再睁开时,镜片里的小女孩和高个子影子都不见了,缠住他手腕的影子也消失了。只有那个铁皮饭盒还敞着口,里面的碎镜片散落一地,刚才的字迹也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大口喘着气,瘫坐在地上,手腕上的红痕还在,提醒着他刚才不是幻觉。

仓库门口站着个人,是便利店的老板,手里拿着钥匙,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小陈?你怎么在这儿?灯怎么全灭了?”

陈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老板走进来,看到一地的泡面,皱起了眉头:“搞什么?货架都弄倒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棒球棍,“你拿这个干嘛?”

陈野指着铁皮饭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拿起饭盒看了看:“这什么?捡来的破烂?赶紧扔了,占地方。”

“别扔!”陈野终于挤出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老板愣了愣,撇撇嘴:“行吧,你留着吧。对了,刚才供电局来电话,说这边线路故障,停了半小时电,让我看看有没有事。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陈野摇摇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时针指向10:50,和他手机上的时间一致。可他明明感觉在黑暗里待了不止半小时,尤其是镜子里的电子钟,明明已经退到了17:45……

老板出去后,陈野捡起一块碎镜片,对着光看了看。镜片里映出他苍白的脸,眼下的青黑更深了。他忽然发现,镜片里的自己,嘴角正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和那个小女孩、那个男生、那个女人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猛地扔掉镜片,镜片摔在地上,碎成了更小的块。每一块碎片里,都映出一个他,都在对着他笑。

手机震动,还是“镜中人”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倒走的钟不会停,三点十七分,很快就到了。”

陈野看着短信,又看了看满地的碎镜片,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还债”,这是一场轮回。爷爷、爸爸、他,都被卷在了这个三点十七分的漩涡里,而那面倒走的钟,就是漩涡的中心。

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棒球棍,眼神里的惊恐慢慢褪去,多了些别的东西——是绝望,也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要知道真相。不管是爷爷的死,爸爸的车祸,还是这个倒走的钟,他都要弄清楚。

陈野走到仓库门口,回头看了看满地的碎镜片,每一块里的“他”都在笑。他深吸一口气,关掉仓库的灯,转身走向便利店的穿衣镜。

镜子里的电子钟还在倒走,已经退到了15:30。裂纹里的3:17,越来越清晰。

他伸出手,指尖慢慢靠近镜面。冰凉的触感传来,镜中的自己也伸出手,指尖和他的指尖碰在了一起。

“我不怕你。”陈野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镜中的自己笑了,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陈野凑近了些,想听清。

就在这时,镜中的电子钟突然加速倒走,红色的数字像瀑布一样往下掉:15:00、14:00、13:00……

仓库里,那些碎镜片突然全部亮了起来,红光透过门缝照出来,在地上拼出一个完整的钟面。

指针,正在疯狂地倒向3:17。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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