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楚歌

荥阳的城门关了三日,城上汉旗被风扯得簌簌响,倒比楚营的鼓点还急。项羽立在鸿沟西岸的土坡上,手里捏着片枯苇——这几日他总忍不住做些细碎动作,不像霸王惯常的模样,倒像从前在隆中时,捻着草茎算天时。

“亚父,”他忽然开口,风把声音送向身后的范增,“韩信在齐地的兵,该动了。”

范增扶着拐杖往前凑了两步,眯眼望向东边天际:“探马说他还在攻临淄,怎会突然转头?”

“临淄城破是迟早的事,”项羽指尖碾着苇叶,碎末沾在指腹,“刘邦粮草被烧,必会发信使去催韩信。韩信用兵最懂‘趁虚’,他若来,定会绕开正面,从彭城后方插过来——那里是我军粮道所在。”

这话落时,帐下几个亲兵都愣了。他们惯听霸王说“明日便踏平荥阳”,却从没听过这般绕弯子的算计,倒像……倒像汉营里那些摇着羽扇的谋士。范增却眼睛亮了,拐杖在地上顿了两下:“老臣这就调五千人去守彭城要道!”

“不必。”项羽抬手拦了,苇叶从指缝飘下去,落进鸿沟水里,“让他们去。但别真守,只在道旁埋些稻草人,插满楚旗。”

范增一怔:“这是……”

“韩信多疑。”项羽望着荥阳的方向,声音轻了些,像在说给从前的自己听,“他见彭城要道有兵,定会疑心我早有防备,反而会绕去小沛——那里地势窄,正好设伏。”

三日后,探马果然回报:韩信大军行至彭城要道,见楚旗密布,竟真的转向小沛。范增亲带三万兵在小沛山谷里埋了伏,待汉军进入谷中,一声梆子响,滚石擂木砸下来,汉军顿时乱了阵脚。

消息传回楚营时,亲兵们举着戈欢呼,喊着“大王神算”。项羽坐在帐中,案上摆着刚送来的汉军粮草——是小沛伏兵截下的,袋上还印着“汉”字的朱砂。他伸手摸了摸那朱砂印,忽然想起建兴五年,自己在南中截了孟获的粮,那时蛮兵举着藤牌退,自己站在山头笑,说“攻心为上”。

可如今帐外是楚军的呐喊,不是蛮兵的山歌。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能举鼎,能握剑,却捏不住一片羽扇。

“大王,”亲兵掀帘进来,声音带着急,“荥阳城门开了!刘邦带着兵出来了,说要与您单挑!”

项羽抬眸。单挑?这是刘邦的伎俩——他知道项羽好胜,想引自己出阵,或许城后藏着伏兵。就像当年司马懿在上方谷,故意示弱引自己进谷,若非天降大雨……

“备马。”项羽却站了起来。

范增连忙拦住:“大王不可!刘邦定有诈!”

“我知道。”项羽拍了拍范增的肩,这动作轻得不像霸王,“但他既敢出来,我若缩着,楚兵的气就泄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亚父放心,我只在阵前站站,不真与他打。”

楚营的鼓擂得震天响。项羽骑着乌骓马出阵,玄甲在日头下亮得刺眼。刘邦果然在对岸列阵,骑着匹黄骠马,隔着鸿沟喊:“项羽!你若敢渡水来战,我便认输!”

项羽没动,只是抬手,指了指刘邦身后的荥阳城门。刘邦一愣,回头看时,城门处竟隐隐有炊烟升起——是他昨夜派去烧汉军余粮的小队,竟绕到了城后,故意点了火。

“你的粮,怕是又要不够了。”项羽的声音隔着水传过去,不高,却字字清楚,“今日不战,三日之后,我再渡鸿沟。”

刘邦的脸瞬间白了。他本想靠单挑激项羽,却没算到对方竟盯着自己的粮。楚兵见大王没上套还占了上风,齐声呐喊,声浪把汉兵的阵脚都震得晃了晃。

回营时,范增跟在后面叹:“大王如今的心思,比网还密。”

项羽没说话,只是摸着乌骓马的鬃毛。风从帐外吹进来,带着楚地的苇香,也带着五丈原的寒意。他忽然想起当年在祁山,姜维问他“若事不济,当如何”,那时自己咳着血笑,说“尽力便好”。

如今换了躯壳,换了战场,可“尽力”两个字,倒还是一样的重。他抬头望向帐外的楚旗,旗角在风里飘,像极了当年出师表上,被自己咳血染红的那几个字——“兴复汉室”。

只是如今,他要让这旗,先在楚地的风里,立得再稳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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