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下的凉手.搪瓷缸

枕头下的凉手·搪瓷缸

立冬那天,阿桂在老屋灶台旁拾到只搪瓷缸。缸身是洗得发白的蓝边,正面印着朵褪色的向日葵,缸底磕了个小豁口,边缘结着层薄灰,倒比橱柜里那些新瓷碗多了点实在的温。

她把搪瓷缸擦干净,顺手塞在枕头底下——小时候奶奶总用这缸给她晾糖水,说缸壁厚,凉得慢,甜能焐在里头。奶奶走了五年了,这缸子不知被忘在哪个角落,如今摸着手心还发暖。

头晚躺下时没异样,第二晚却被渴醒了。喉咙干得发紧,她迷迷糊糊往枕头底下摸,想找水杯,指尖却撞上片凉。不是瓷的硬凉,是带着点软的冷,像有人用掌心托着缸底,指腹贴着蓝边,凉得发僵。

她猛地睁开眼,月光从窗纸缝钻进来,落在枕头上。搪瓷缸好好地立着,缸里盛着半缸温水,水面漂着片桂花——是院角老桂树的花,今早她才拾了捧晒在簸箕里。

阿桂捏着缸沿坐起来,水是温的,不烫嘴,喝下去时喉咙里还留着点甜,像掺了半勺红糖。她把水喝完要放回去,却见缸底豁口处沾着点碎布料,是蓝布的,和奶奶生前常穿的褂子一个色。

第三晚她故意没晾水。后半夜快睡着时,枕头底下传来“咕嘟”声,像有人在往缸里倒水。她闭着眼没动,感觉有只凉手慢慢探过来,把搪瓷缸往她手边推,指节蹭过她的手腕,带着点熟悉的糙——奶奶的手总干着农活,指腹磨出层薄茧,摸人时总怕刮疼了。

“奶奶?”她哑着嗓子喊。

推缸的手顿了顿。过了会儿,指尖在缸沿的蓝边上轻轻敲了敲,像从前催她喝糖水时那样:“快喝,凉了。”那声音极轻,混着窗外的风声,稍不留意就听漏了。

阿桂摸过搪瓷缸,水还是温的,这次漂着两颗白胖的莲子——是前几日她剥了晒在窗台的,特意留着熬粥的。她小口小口喝着,感觉那只凉手没缩回去,就停在枕头边,像在等她喝完。

天亮时她翻枕头,搪瓷缸空着,缸底摆着颗圆溜溜的山楂干,是奶奶当年晒的,塞在缸底的小缝里,她从前翻了多少次都没发现。

往后夜夜都是这样。只要搪瓷缸在枕下,夜里准有半缸温水,有时漂着桂花,有时沉着莲子,偶尔还有颗晒干的海棠果,都是她这些日子在院里拾的。有次她染了风寒,夜里咳嗽得厉害,迷迷糊糊摸到搪瓷缸,里头竟是热的姜茶,辣乎乎的,喝下去浑身都松快了。

病好后她在缸底豁口处摸,摸出根银顶针——是奶奶纳鞋底用的,针脚磨得发亮。她把顶针套在指尖,夜里那只凉手又来了,这次没递水,是用指尖蹭她套着顶针的指节,蹭得轻轻的,像在笑:“还是囡囡的手嫩。”

后来阿桂把搪瓷缸摆在床头的小桌上,每天早上都往缸里添半缸清水。有天她对着缸子说“奶奶,院角的桂花开得稠了”,夜里竟梦见奶奶坐在灶台边,正用这缸晾糖水,见她进来就舀了勺递过来:“快喝,今年的桂花甜。”

醒来时天刚亮,小桌上的搪瓷缸里,漂着满满一层桂花,香得能把人醉倒。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