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下的凉手.木梳

枕头下的凉手·木梳

晓棠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奶奶的梳妆匣里总躺着把牛角木梳,梳齿被磨得光润,梳背刻着朵半开的玉兰。奶奶总在睡前坐在床沿,让晓棠替她梳头发,梳齿划过银发时沙沙响,奶奶就会念叨:“等我走了,这梳子给你留着,夜里梳头怕黑,就摸摸它。”

那时晓棠才十二岁,搂着奶奶的胳膊晃:“奶奶不走。”奶奶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晒透的柿饼:“人哪能总不走呢。”

奶奶走是在那年深秋。送葬回来的夜里,晓棠翻出那把木梳,放在枕头底下——奶奶说的,摸着它就不怕黑。

头晚没什么异样。第二晚她翻身时,指尖蹭到片凉滑的东西。不是木梳的硬,是带着点软的凉,像有人用指腹按着梳背。晓棠心里一跳,摸出木梳凑到灯前看,梳齿干干净净,只是梳背的玉兰纹里凝着点湿意,像刚沾过露水。

第三晚那凉意更真切了。

是半只手握着木梳,往她发间送。

晓棠正迷迷糊糊要睡,后颈忽然落了片凉,接着是梳齿划过头发的沙沙响——和从前替奶奶梳头时一模一样。只是那手太凉了,凉得发僵,指节抵着她的头皮,像浸在井水里泡过。她屏住呼吸不敢动,听见枕头底下有极轻的叹息,带着奶奶身上惯有的艾草香,拂过她的耳垂。

“奶奶?”她小声喊。

梳头发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会儿,那只手慢慢松了木梳,指尖在她发顶轻轻拍了拍,像小时候哄她睡时那样。然后凉意退开,枕头底下传来“咔嗒”声,像是木梳被轻轻放了回去。

晓棠摸出木梳,灯亮时看见梳齿上缠着根银发——不是她的,是奶奶的。

往后夜夜都是这样。只要她把木梳放在枕下,夜里总会有只凉手替她梳头。有时是梳到一半停了,指尖在她耳后捏捏,像在检查她有没有戴耳钉;有时是梳完了,把木梳放回枕下时,会顺带把她踢开的被子往上拉一拉。

有次她生了场低烧,夜里昏昏沉沉的,总觉得冷。迷迷糊糊间,那只凉手又来梳头发了,只是这次没拿木梳,是用指尖轻轻捋她的发尾,凉意在发间慢慢散,倒奇异地压下了身上的热。她半睁着眼,看见床沿映着个模糊的影子,佝偻着背,像奶奶坐过的模样。

病好后她试着把木梳收进抽屉。那晚没等到梳头的凉手,却听见枕头底下有“窸窣”的响动,像有人在翻东西找木梳。她索性把木梳拿出来放回枕下,刚躺下,就觉那熟悉的凉意覆上发顶,沙沙的梳发声里,还混着极轻的念叨,像奶奶从前的调子:“梳顺了,睡得香。”

后来晓棠上了大学,把木梳带在行李箱里。宿舍的床比家里的窄,她还是每晚把木梳塞在枕下。同宿舍的姑娘笑她:“一把旧梳子还天天带着。”晓棠笑没说话——她们不知道,每个夜里,都有只凉手替她梳头发,梳到最后,总会用指腹蹭蹭梳背的玉兰纹,像在跟老伙计打招呼。

毕业那年她回老房子收拾东西,在奶奶的梳妆匣底层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奶奶的几根银发,用红绳捆着,旁边压着张纸条,是奶奶歪歪扭扭的字:“给囡囡留着,梳头发时掺在她发里,就当我还在替她梳呢。”

晓棠把银发缠在木梳上,放回枕头底下。那晚的凉手格外轻,梳齿划过发丝时,她好像又听见奶奶的声音了,在耳边软软地说:“囡囡头发长了,该剪剪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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