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夫人的冬日一日
自真正的冬天降临以来，城内便持续着宁静的日子。
只要没有重大麻烦发生，与其他季节相比，政务会大幅减少，因此也不需要太多处理政务的文官。
于是，有人选择回到老家帮忙做冬日的活计，有人回到索拉松与家人团聚，也有人反其道而行，将家人接到恩卡尔地方来，在村里的旅店住下悠闲度日。
梅尔菲娜在冬天基本上也不会太忙。
这个冬天，除了给夏洛特当模特之外，她也是在休息室点燃暖炉做做针线活儿，和艾德一起研究新菜式，或者构思新的事业项目，算是过得比较悠闲。
虽然身边发生了各种各样纷繁扰攘的事情，但黎明时分太阳依然会升起，到了时间肚子也会饿，日常生活如常流逝。
自从恢复前世的记忆以来，她经历了接踵而至的变化。
从领主府邸的窗户俯瞰恩卡尔地方，这变化便一目了然。
最初只有零星几栋破败房屋的恩卡尔村，如今已是井然有序地建起了成排的房屋，河港整修后物流也一下子增加了。
许多商会纷纷入驻，小镇开始呈现出些许都市的模样。
说到底，手忙脚乱也无济于事，该怎样还是怎样。
写完信后仔细封好，交给等候着的拉德。
“这个拜托你了。一定要亲手交给鲁法斯哦。”
“好的，一定送到。那么，我这就出发了。”
“都快到年底了还要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啊。”
年终岁末，本应是熬一锅比平时丰盛的汤，和家人一起悠闲度过的日子。
让刚刚结婚、孩子也才出生不久的拉德去做这事，梅尔菲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但在恩卡尔地方和索拉松之间往返最驾轻就熟的，非拉德莫属。
更何况现在下着雪，路况也不好。
拉德小心翼翼地把信收进挂在腰间的挎包，脸上露出了毫无怨言的爽朗笑容。
“没事，正好是个机会，我可以在索拉松给家人买点什么有趣的礼物。”
“那，这个就当是住宿费吧。不用找零了，给家人买点土特产吧。”
连接恩卡尔地方和索拉松的大道旁的村落旅店中，有为领主府邸和公爵家的人预留的房间，所以基本不需要住宿费和餐费。
但梅尔菲娜沿用了最初一年半养成的习惯，还是递上了一个装着报酬的小皮袋。
在这个世界旅行，即使只是几天也相当辛苦，冬季尤甚。
这也不是那种可以托付给冬日里零星往来的商人传递的信件，若当作辛苦费来看，这点报酬恐怕还嫌少。
拉德也心领神会，接过皮袋轻轻握了握按在胸口，行了一礼。
“谢谢您。那么，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
目送拉德离开后，梅尔菲娜轻轻吁了口气。
留在办公室的玛丽和塞德里克与她无意间交换了眼神，感受到他们充满担忧的目光，她露出一丝苦笑。
“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去宅邸里各处看看吧。”
因为没什么特别安排，她便向厨房走去。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随之飘散的还有一股浓得令人食欲大振的肉汤香气。
负责厨房的艾德立刻注意到了她，脸上绽开无忧无虑的笑容。
“好香啊。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能不能给年夜汤稍微变个花样，正试着做浓缩高汤呢。因为是试做，大部分都要给佣人们当伙食了。”
说着，他用小碟子从大锅里舀了点熬着的肉汤递给她。
试了试味道，肉和香草的风味猛烈地冲击着味觉和嗅觉。
似乎已经用盐调过味，光是这个就已经非常美味了。
能感觉到类似猪骨的风味，但汤汁并不浑浊，味道也很清澈。
“太好喝了。是用猪骨熬的高汤？”
“用的是带骨的猪腿咸肉。抹上盐低温保存几天，稍微去盐后，和香料一起用文火炖了两小时。接下来我打算往汤里放芜菁和豆子做成蔬菜炖肉，再放些肉进去试试看。”
“这菜光是前期处理就很费功夫呢，但这样肉才会炖得软烂入味，特别好吃哦。”艾德毫无负担地说道。
要是柯内莉亚在这儿，肯定会说要尝尝看蔬菜炖肉状态下的味道吧。
“那样的话，肉捞出来后，大概再用烤箱把表面烤到酥脆，配上蔬菜一起吃也会很美味。配面包或者土豆泥可能有点太饱腹了，配点醋渍卷心菜之类的应该不错吧？”
“要烤到酥脆吗？我试试看！”
“做好后一定要端上晚餐哦。我很期待呢。”
“好的！”
玛丽泡了茶，梅尔菲娜和艾德愉快地聊了一会儿。
但看他正神情专注地盯着锅子，梅尔菲娜不想打扰他，喝完茶便离开了厨房。
从后门出来，梅尔菲娜朝麦酒作坊走去。
途中，隔着中庭，梅尔菲娜看见克里夫在对面的马厩里照料马匹。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脱下帽子低头行礼，梅尔菲娜也轻轻抬手在胸前挥了挥。
马厩里，塞德里克的爱驹里格尔发现了主人———当主人站在梅尔菲娜和玛丽身边时，他那颗脑袋总会格外醒目地冒出来———它高高地嘶鸣起来。
“最近没带它跑动，它好像有点不满呢。”
“在雪地里骑马太危险了。要是能带它去草地放放风就好了。”
“在牧场它是有在跑的，倒也不是运动不足。不过马很聪明，如果主人不好好照顾它，它会闹脾气，到了关键时刻就不肯干活了。只要过阵子抽时间好好陪陪它就没问题了。”
塞德里克过去有过惨痛教训，所以只要在府邸内，他总是寸步不离梅尔菲娜。
因此，如果梅尔菲娜不出门，他就没时间骑里格尔。
梅尔菲娜暗自决定，得找个借口尽快安排时间去趟牧场陪它。
想着这些，我走到了麦酒作坊。
酿造冬季限定窖藏啤酒的发酵室冷得跟室外差不多。
但那种广泛出口到布列塔尼亚王国和西班牙帝国、酒精度高且大量使用啤酒花的麦酒，被称为印度淡色艾尔，是在用火魔石保持温暖的房间里酿造的。
这房间几乎等同于24小时供暖，在府邸里，暖和程度仅次于领主宅邸的厨房。
而且，还有三台使用大型蒸馏器的大釜在运转，有些工匠即使在隆冬季节也把短袖卷到了肩头。
麦酒作坊的师傅霍尔格看到了梅尔菲娜，爽朗地打起招呼。
“梅尔菲娜大人！您招呼一声，我们过去见您就好了！”
“你好，霍尔格。哎呀，难道有什么不想被我看到的事吗？”
“哈哈哈，真说不过梅尔菲娜大人啊。不过‘尝味道’太多的话，我可会小心的。”
霍尔格留着灰白色的短发，肌肉结实。
不愧是麦酒匠人，据说他曾自豪地说自己一个人就能喝光一小桶酒，可见他多么爱酒。
以前的麦酒不过是就地发酵麦汁而成的液体，但霍尔格完美施展了他的酿造技艺，实现了梅尔菲娜的要求：酿造出味道均一、能稳定大量生产，且根据不同酵母种类酿造多种麦酒的产品。
“出口帝国的麦酒生产很顺利。啊呀，喂，塞西尔！”
“什么事，师傅.......啊，梅尔菲娜大人！欢迎光临！啊，我这就去泡茶！”
被霍尔格叫到、从里面办公室出来的娇小女性慌忙想转身回去，被梅尔菲娜拦住说“不必麻烦了”。
塞西尔是商贾人家出身、能读会写的女性，她在麦酒作坊和玻璃作坊之间往来，负责处理文书工作。
“来酿酒作坊还喝什么茶，当然是喝麦酒啊。”
“我刚在厨房喝过茶了。能把生产清单给我看看吗？”
面对这似乎很懂酒的吐槽，梅尔菲娜苦笑着打了声招呼。
塞西尔立刻应了声“是！”，随即返回办公室，转眼间就抱来了一捆文件。
“哎呀，你酿造的量还预留了相当多的富余呢。这样一来，这个冬天在恩卡尔地区内也完全够分发了。”
“要是出货后手头的酒不够喝，那可就成笑话了嘛。”
“我本来还担心是不是酿得太多了，真不愧是霍尔格。”
“师傅他可是非常讨厌自己喝的啤酒量减少呢———好痛！”
“少说这种废话！”
“真是的———！再矮下去可怎么办啊！！”
咚的一声，塞西尔挨了一记敲头，抗议地叫出声来。
虽然和高大的霍尔格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大人和小孩，但两人的互动却像兄妹一样自在随意。
“霍尔格，不可以打女性。不，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行。”
“是，对不起。”
“对女性和小孩温柔的人才会受欢迎哦。”
梅尔菲娜轻轻一笑，塞西尔便贼兮兮地用手肘顶了顶被训斥的霍尔格。
她本来大概是想戳他侧腹吧，但因为身高差，似乎戳在了大腿附近的位置。
“那批酒差不多该完成了吧？我想等亚历克西斯来时拿出来招待他。能麻烦你推进装瓶吗？”
“终于要装瓶了啊。我来这里时，第一桶酒已经酿上了，没能从一开始就参与它的诞生，真是遗憾啊。”
“你的那桶酒就留作明年之后的期待吧。我打算把十年陈酿、二十年陈酿这样的酒好好窖藏，变成恩卡尔地区的财富，所以请多酿造一些哦。”
“听说陈年久的甚至有百年陈酿。可惜我喝不到，真是遗憾啊。”
“不过，窖藏时间长短好像是个喜好问题呢。有人说年轻点的酒还带着锋芒才好，也有人说超过十二年后就全看个人口味了。”
“我至少要努力活到能用这舌头尝到四十年陈酿的时候。”
听着这发自内心热爱美酒的话语，梅尔菲娜不禁笑了出来。
确认了账簿，对两人说了几句慰劳的话后，梅尔菲娜便离开了酿酒坊。
像这样时不时在宅邸各处巡视，也是主人重要的工作之一。
领主官邸的佣人们都很勤勉，不会在自己的工作上偷懒，但即便如此，主人也不能对此漠不关心。
要好好注意到他们的辛勤，打招呼，并给予慰劳。
在总管缺席的领主官邸里，这样的举止是女主人的重要职责之一。
在返回领主官邸的路上，传来扑簌簌的翅膀拍打声，有什么东西降落下来。
塞德里克迅速站到梅尔菲娜身前，挡在降落的厄休拉中间。
厄休拉发出“啾———！”的一声抗议鸣叫。
塞德里克一副马上就要把它打落的样子，梅尔菲娜笑着安抚道“没事的”。
这只小型鹰厄休拉是野餐时救助的。
当时它的伤已经痊愈，本可以立刻放归自然，却不愿离开玛丽亚。
在得到梅尔菲娜的许可后，众人便收留了它。
它并不捣乱，但像划分领地似的，主要在领主官邸周围活动。
最近，早上把它从鸟舍放出来后，除了待在玛丽亚身边，它偶尔会不知飞去哪里，但总会在天黑前回来，相当自由自在。
有时梅尔菲娜也会想，这样放养鹰真的可以吗？
但要是给它脚上系绳子或者关在鸟舍里养，恐怕才真的会无法回归野外了。
而且，只要找到伴侣，它应该就会自然回归野外吧。
它基本上不太怕人。
在玛丽亚去荒野的那段时间里，它曾自由自在地到处飞，甚至有过不回来的日子。
但玛丽亚回来后，在她卧床休养期间，它常在窗边或门旁放下捕来的老鼠或松鼠的尸体。
拉德或克里夫发现后会立刻处理掉，但它既不气馁，也不会过度地向人类抗议。
想到厄休拉偏偏在这个时机也对梅尔菲娜亲近起来，总觉得是有什么意味深长的缘故。
“怕是又抓了老鼠虫子回来吧。去冲个澡。”
面对塞德里克冰冷的话语，厄休拉“唧唧”叫着想让梅尔菲娜抱抱，但她不像玛丽亚那样习惯让鸟儿停在手臂上。
而且，它虽小，万一受了伤，搞不好真会被塞德里克烤成鸟干，所以梅尔菲娜说了声“不行哦”，厄休拉便仿佛死心似地振翅飞向天空。
“是不是有点可怜了？”
“我觉得还是别太让人亲近为好。”
“也是呢。”
外面非常寒冷。
再次踏上返回领主宅邸的路途，目光投向馆邸庭院里积着薄薄一层雪的地面。
变化虽然令人目不暇接，但像这样三人一同度过时光，又觉得和最初那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或许，“平静的日常”就是这样的东西也未可知？
明明此刻正身处世界变化的风暴中心，却不由得这样想着———这便是领主宅邸的一个冬日即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