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习惯的变化与嘉奖的喝彩

冬堡的房间里,没有摆放任何华丽的装饰。

  除了搬进来的柜子里放着的盔甲、靴子、武器,以及最低限度的换洗衣物外,别无他物。

  亚历克西斯收拾好皮甲,在衬衫外面穿上带衬里的马甲,再披上染成深蓝色的外套,扣好绣有纹饰的腰带上的金属扣。

  袖口的装饰袖扣上,用银线精细地绣着索拉松星形图案的刺绣———这是只有奥尔多兰家的家主和继承人才被允许使用的纹样。

  再披上厚重的外套,将头发向后轻轻梳拢,一个符合奥尔多兰公爵身份的仪容便完成了。

  荒野之地无法携带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姓侍童同来,所以像这样自己打理行装是每年都有的事。

  虽然觉得装饰繁复的衣服很麻烦,但他从未考虑过喜欢或讨厌。

  从出生那一刻起这就被定为义务,正如父亲、祖父,乃至更久远的奥尔多兰家的历代家主们所做的那样,他继承了这一身份立场。

  离开房间前,他的目光投向桌上那封植物纤维纸的信。

  明天,专职侍从就会彻底收拾好这个房间。

  他拿起信收进怀里,走出了居室。

  走进大食堂时,上座已经聚集了身着正装的骑士们,更深处则是士兵们的身影。

  每个人都显得困惑,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为好。

  别说普鲁伊纳,连一只萨斯里卡都没有出现,众人只是持续给作为活诱饵的牛运送饲料和水。

  就这样,新年刚过两周的那一天,决定撤营了。

  除了在周边警戒的士兵外,大部分骑士和士兵都聚集到了冬堡。

  被生物的气息吸引,携带着散发强烈魔力、见到血肉便不停吞噬直到自己腹部从内部撑裂为止的萨斯里卡,持续向人烟之地进发———讨伐拥有这种习性的普鲁伊纳,是北部地区恒久的义务。

  流露出安心神情的只有今年刚入伍的年轻新兵。

  但凡参加过哪怕一次远征、亲身领教过其恐怖的人,都对未能完成讨伐便撤营之事,流露出强烈的困惑之色。

  如今,这片被魔力污染、草木稀疏的荒野上,唯见英灵们长眠的墓园连绵不绝。

  但在过去,这座冬堡周边也曾有过城镇。

  那正是当时的奥尔多兰公爵讨伐失败,放任普鲁伊纳入侵,导致一夜之间毁灭的城镇。

  据说居民们被可怖的魔物活生生吃掉,待到重组后的讨伐队抵达时,所有的萨斯里卡都已腹部爆裂散落各处,整个城镇被普鲁伊纳彻底冻结,化为一片死城。

  冬堡本身,便是作为“若讨伐普鲁伊纳失败便会落得如此下场”的警示之地而存在的。

  在这样一个地方,召集众人却未能达成讨伐目标,他们心中不可能不感到复杂。

  往常,像这样在冬堡食堂全员集合,都是为了庆祝讨伐成功与悼念牺牲的战友。

  没有那份兴奋与热烈,也没有与之如影随形的沉痛———这般气氛,对亚历克西斯而言也是初次体验。

  “各位,这一个月的待命与警戒,辛苦了。———今年判定普鲁伊纳不会出现,讨伐队将返回索拉松。”

  “哗........”人群因动摇而一阵骚动,但当亚历克西斯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抬起时,骚动瞬间平息了。

  “莱因哈特和奥托的小队,我命令你们暂时留守,继续监视荒野。”

  “是!”

  “遵命!”

  坐在上座的两位骑士起身,恭敬地行礼。

  莱因哈特是位年轻的骑士,他率领的小队成员精干,多精于弓术,拥有最高的机动力。

  奥托则相反,是侍奉奥尔多兰家已久的老骑士,是个能挥舞沉重长剑、膂力过人的汉子。

  他带领的小队也擅长以打击为主的战斗方式。

  这是一个能互相取长补短的组合。

  亚历克西斯对两位骑士的回应轻轻点头,目光扫视全场。

  据说,每年参加荒野讨伐队的人,凡是能写字的都会留下遗书;士兵们出征前也会与家人告别,怀着这可能是今生永别的觉悟。

 

  在压抑着恐惧与紧张的过程中,每个人的表情都容易变得严峻。

  此刻,对于刚刚传达的话语该如何理解,他们也都带着严肃的神情陷入沉思。

  大概是因为发生了与以往不同的事情,他们就会觉得这是更坏事情的预兆吧。

  北部是一片严酷的土地。

  若能重复与过去相同的未来已是万幸,仅仅是些许的连天阴雨或比往年更早的寒意,就足以轻易地吞噬、摧毁一个个聚落和村庄。

  北境的人们,并不习惯所谓的“好的变化”。

  这种情感,亚历克西斯也非常能够理解。

  “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察觉到荒野的变化了吧。”

  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嘶——),亚历克西斯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股仿佛要将体力彻底榨干的寒风已经消失,在被魔力污染的土地上驻留所承受的身体负担也大为减轻。

  虽然每年编制队伍时都会考虑到会有一定数量的人,主要是新兵脱离战线,但今年却没有出现一名脱离者。

  “去年的讨伐得以一人未死而告终。而且我认为,今年又迎来了新时代的变化。虽然这变化今后会以何种形式呈现尚不得而知,但如同黑夜结束白昼到来,新的光芒已照射在北部。我们应该这样认为吧。”

  “噢———”漏出的声音中充满了希望。

  ———亚历克西斯想,如果是你的话,此时应该会为了安抚周围而露出微笑吧。

  ———可惜,我自己模仿不来。就算勉强去做些不习惯的事,到头来也只会让人困惑罢了。

  “留下监视的骑士和士兵,今年的远征到此结束。今晚将为所有讨伐队设宴,大家尽情吃喝,养足精神准备明日的凯旋。”

  门被打开,食物被端了进来,原本被紧张笼罩的空气瞬间缓和下来,一下子变得明朗欢快。

  “今年承蒙公爵夫人关照,运来了比去年更多的带印章的麦酒。多得足以让所有人填饱肚子还有富余。为了减轻回程的行李,最好今晚就把它喝光!”

  “噢———!”

  终于,欢快的气氛在众人中弥漫开来。

  在亚历克西斯喝下第一杯酒、吃下第一口菜之后,大家纷纷把手伸向摆好的菜肴。

  “今年的肉格外多啊。”

  “烤肉之后灌一杯麦酒,简直绝了!”

  “拿带印章的酒桶来!要大桶的!小桶太磨叽了!”

  “阁下!您一口气喝太多的话,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啊!”

  平时等级森严的骑士团,唯独此时界限变得模糊了些,热烈的气氛逐渐笼罩全场。

  亚历克西斯确认了这一点,正想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席时,耳边却无意中捕捉到一段杂乱的对话。

  “奥古斯特卿离开阁下身边已经很久了呢。没想到今年连远征的身影都见不到了.......”

  “听说前几天,卡莱尔卿怒不可遏.......”

  奥古斯特与亚历克西斯同年出生,自幼在公爵家长大,是作为亚历克西斯最亲信的心腹而存在的,是极少数能够涉足内宅事务的骑士之一。

  这样一位在正式场合几乎与亚历克西斯形影不离的骑士,却从身边消失了。

  这可以引发各种猜想,而且,根据这个“猜想”所蕴含的意义,北境的骑士家族们恐怕也会有所动作。

  “布鲁诺。”

  声音并不算大,但坐在上座最靠近亚历克西斯的位置、像岩石一样板着脸正大口灌着麦酒的最年长骑士,立刻站起身,在亚历克西斯面前单膝跪地。

 

  “阁下召唤,我即刻前来。”

  “今晚算是每年的例行庆功宴,不必拘礼,放轻松些。———今年你们做得很好。”

  “哪里哪里!少了个需要操心的毛头小子,我们反倒轻松不少呢!”

  “那小子现在正跟随在夫人身边,肩负重任。如您所知,夫人正从事一项对北部未来也至关重要的使命。”

  “哎呀,阁下您可真会捉弄人!那小子现在肯定因为还没收到讨伐捷报而急得团团转吧!我看他脸都要急绿了!等离开冬之堡后,还是尽快派信使去北境通知他吧!”

  “嗯,就这么办吧。少了那手脚麻利的小子,让你多费心了。作为奖赏,我会把加盖印章的‘艾尔’啤酒用大桶送到你府上。夫人说,冬天酿造的‘艾尔’是比其他季节更美味的特制品。”

  “哦哦!是说比这更好喝吗?!”

  “据说除了‘恩卡尔’地区,市面上只供应给公爵家和帝国的产品。但为了喝啤酒特意跑到冬天的恩卡尔地区,实在不现实啊。”

  “哎呀呀,这岂不是连北部的贵族家也不能轻易喝到的啤酒吗?看来这个冬天,我每天都要沉醉于啤酒之中啦!”

  布鲁诺本就是个大嗓门的骑士,此刻他语调飞扬,引得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话题都会围绕这比盖印啤酒更美味的特制“艾尔”打转了。

  布鲁诺脸上浮现出狰狞得意的笑容。

  “阁下的恩情,在下感激不尽地收下了!话虽如此,现在可得好好享受这只有此地才能品尝到的盖印啤酒啊!那么,在下告退了!”

  先前那闷闷不乐的样子已一扫而空,回到座位的布鲁诺双手各举着一大杯啤酒,显得心情极好。

  确认了这一点,亚历克西斯也再次起身离席。

  至于待到翌年春天,听到那位最资深的骑士哈哈大笑地说“这个冬天访客多得让人头疼,但目标啤酒可都喝光了”一事,就要另当别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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