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最后一丝微光，映出范丞丞紧绷的下颌线。
和丞磊那场短暂却刀刀见血的私聊，像一场没有硝烟的近身搏杀，结束后只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胸腔里翻涌不休的戾气。
【离他远点。】
【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冰冷的字句还在脑海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尖锐和失控。
范丞丞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重重倒进酒店柔软的床垫里，手臂压上眼睛，试图阻挡一切光线和纷乱的思绪。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即使在竞争最激烈的舞台，面对最刁钻的问题，他也能插科打诨或犀利回应，维持着那份表面玩世不恭、内里实则清醒的体面。
但就在刚才，对着丞磊那个分明包藏祸心、却偏要装作温润无害的人，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分寸感荡然无存。
那种自己的领地被人用最温和的方式悄然入侵，而自己却因距离和身份无法立刻宣示主权的憋闷感，几乎将他点燃。
丞磊最后那句“以什么身份”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最敏感、最无法言说的痛处。
什么身份？
是啊，他以什么身份？
同事？前辈？还是那个自诩默契的朋友？
哪一个身份赋予他权利去干涉张真源和谁交往，去警告另一个明显别有用心的成年人？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因愤怒而燃烧的血液，只剩下一种更深、更无助的冰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无法阻止任何不怀好意的人靠近张真源，他的身份，没有权利替张真源做任何人际关系上的决定。
范丞丞忍不住又拿起手机，指尖悬在那个熟悉的聊天框上。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发出的【上号？】和那句简短的【好，上号。】再往前，是他那张自拍和两人互相调侃的记录。那时候，一切似乎都还和以前一样。
可现在…
范丞丞点开张真源的朋友圈，那条「在路上☁️」的动态下，他的点赞孤零零地挂在那里，下面没有任何回复。
而之前云南录制期间，那些有丞磊出现的合照或视频下面，却总有他们几人互相评论打趣的热闹场面。
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差别对待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想起刚才游戏里，张真源对丞磊那种自然而然的维护，那声亲昵的“哥”，甚至在自己明显带着情绪指责丞磊时，张真源那试图打圆场、甚至隐隐带着点偏袒的语气……
疏离。
一种冰冷的、不容忽视的疏离感，正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他和张真源之间。
是因为他长时间缺席录制吗？是因为他忙于拍戏减少了联系？还是因为……丞磊那些他尚未可知的、更频繁更体贴的“陪伴”？
范丞丞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真源了。
继续插科打诨，假装一切如常？可他心底那点龃龉和不安已经破土而出，再也无法轻易掩埋。
直接质问？他以什么立场？又凭什么去质问？万一得到的答案是他无法承受的，又该如何收场？
范丞丞害怕自己的过度关注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害怕那份隐秘的心思曝光后会连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都无法维持，更害怕……自己在对方心中，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他的喜怒哀乐，其实并不能真正影响到那个人。
这种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范丞丞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里浮沉多年，早已习惯用一副玩世不恭的盔甲保护自己，看似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实则内心界限分明，极少真正外露情绪。
可偏偏对张真源，他那套惯用的法则全部失了效。那个人像一道阳光，不经意间照进他严防死守的内心，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汲取温暖，却又因为害怕被灼伤或失去而变得笨拙、犹豫、甚至…失控。
——
接下来的几天，《火星计划》的拍摄进入重要阶段，强度日益增大。
范丞丞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他在镜头前完美地扮演着那个坚毅果敢的“火星宇航员”，每一个指令、每一次走位、每一个眼神都精准到位。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那根弦绷得有多紧。休息间隙，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查看手机，甚至有意无意地回避点开那个熟悉的群聊和聊天框。
他害怕看到任何可能加剧他不安的画面或话语。那个命名为“F”的文件夹，他也好久没点开了，仿佛那不再是慰藉，而是提醒他某种东西正在流逝的证物。
偶尔，他也会在深夜收工后，盯着天花板发呆。横店的酒店房间格局都差不多，冰冷、标准、缺乏生活气息。
他会想起在跑男录制时，大家挤在一个房间里吵闹玩笑的夜晚，想起张真源笑倒在他身边时，发梢蹭过他手臂的细微触感，想起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玩笑和默契的眼神交换。
那些曾经寻常的瞬间，此刻回想起来，都变得珍贵而遥远。
范丞丞变得有些沉默，连助理都察觉到了异常，小心地问过他几次是不是太累了。他只是摇摇头，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他只是被困在了一个自己编织的囚笼里。一边是日益膨胀的占有欲和因丞磊的出现而激发的强烈危机感，另一边是对过度越界的恐惧和害怕失去现有关系的怯懦。
两种情绪剧烈拉扯，让他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范丞丞觉得自己像个在黑暗中迷路的人，明明看到前方有一缕光，却害怕走过去是万丈深渊，只能僵在原地，承受着希望与恐惧的双重折磨。
而那道他渴望又畏惧的光，此刻正在数千公里之外，或许在另一个人面前笑的没心没肺，或许……早已察觉了他的异常，却选择了沉默和远离。
这种猜测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最终，在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下，他再次点开了和张真源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出了一句干巴巴的、看似寻常的问候：
【最近怎么样？忙不忙？】
没有提及那晚不欢而散的游戏，没有质问，没有流露任何负面情绪。仿佛只是久未联系的朋友之间最普通的寒暄。
信息发出后，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接受凌迟。他既期待得到回应，又害怕得到的回应是客气而疏远的。
几分钟后，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范丞丞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
张真源的回信很简单：【还行，挺忙的，在准备新歌和后面的一些活动。哥你呢？拍摄顺利吗？】
礼貌，周到，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还记得关心一下他的拍摄。
可范丞丞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太客气了。
客气得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玻璃罩。
没有了之前那种熟稔的调侃和生动的语气词，也没有了分享日常琐碎的欲望。
这看似正常的回复，恰恰印证了他那份模糊的不安——疏离感是真实存在的。
他盯着那行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挣扎了许久，他才缓缓打字回复：【我也就那样，天天吊威亚，快散架了。你忙你的，注意休息。】
对话到此，似乎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范丞丞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窗外，横店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模糊的橙红色，看不到星星。他忽然想起云南那片清澈的、星河低垂的夜空。
他和张真源之间，何时也蒙上了这样一层看不真切的雾霭？
那根绷紧的弦，似乎又收紧了一圈，发出近乎断裂的哀鸣。他却只能站在原地，无力改变什么，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