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火星计划》的拍摄进程过半，氛围却愈发凝重。巨大的绿幕笼罩的摄影棚内，充斥着金属器械的冰冷反光和仪器运转的低频嗡鸣。

  

  

  范丞丞裹在厚重且不透气的宇航服里，完成又一个在高强度威亚拉扯下展现失重状态的镜头后，汗水已几乎浸透内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极不舒服的触感。

  

  

  肌肉因持续紧绷而泛着酸胀的抗议，但他只是沉默地接过助理递来的功能饮料，大口灌下，喉结剧烈滚动，试图用这冰凉的液体压下胸腔里那股无名的燥意。

  

  

  

  短暂的休息间隙，范丞丞再次迫不及待地拿回手机。

  

  

   指尖划过屏幕，点开那个专门用于接收跑男节目组讯息的群聊，以及几个活跃的站姐账号。茶马古道篇的录制路透和碎片化的视频，像一扇扇小小的窗口，向他展示着另一个世界正在发生的、热闹而鲜活的故事。

  

  

   起初，他只是怀着一种熟悉的、带着点慰藉意味的心情去浏览。像在荒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渴望着远方绿洲的影像。

  

  

   

  范丞丞期待着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仿佛这样就能暂时从冰冷压抑的“火星”抽离，汲取一点温暖的养分。

  

  

  

  画面中的张真源，确实在笑着。而且，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甚至……比以往更加松弛。

  

  

  范丞丞清晰地记得张真源刚加入跑男时的样子，虽然努力表现得很懂事，但眉眼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观察，像是初入新环境的小兽，每一步都带着试探。而现在，镜头里的他，那种紧绷感几乎消失了。

  

  

  

  他和沙溢并肩坐在矮凳上，学着当地老人的样子笨拙地尝试手工压茶，侧脸在阳光下显得专注又柔和，失败时还会自嘲地吐吐舌头，引得沙溢大笑；他甚至和才认识不久的新成员也能迅速打成一片，勾肩搭背地在某个任务点前商讨策略，脸上毫无隔阂与生疏，那种融入的流畅度，让范丞丞感到些许陌生。

  

  

  

  视频片段里，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环境音传来，清亮又富有活力，接梗抛梗流畅自然，甚至还能在某些环节展现出意想不到的领导力，条理清晰地分配任务，引得众人信服跟随。

  

  

  

  张真源看起来……如此的自在，如此的如鱼得水，仿佛这片没有范丞丞的天地，他同样能玩得风生水起。

  

  

  

  范丞丞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手机外壳硌得指腹微微发痛。

  

  

  

  慰藉感悄然变质，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开始在心间蔓延，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那是不安。

  

  

  

  他发现，张真源的这种放松和快乐，似乎并不因他的缺席而有分毫减退。那个曾经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耳根微红、会因为他的调侃而笑着躲闪、会在游戏下意识寻找他身影、甚至依赖他解围的张真源，此刻正毫无阴霾地、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段完全没有他范丞丞存在的旅程中。

  

  

  并且，过得很好。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心口，带来一阵尖锐而突兀的凉意。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是那片“家庭”氛围中，对张真源而言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

  

  

  

  他们的默契，他们之间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玩笑和暗号，那些无数个在镜头前后交织的视线和短暂的、心照不宣的靠近……难道这些，都如此轻易地可以被替代？

  

  

  

  难道有没有他范丞丞，对张真源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范丞丞，并非不可取代？

  

  

   范丞丞开始更加焦躁地、近乎贪婪地搜寻所有关于茶马古道录制的信息。每一次刷新，都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看到那张笑脸，又害怕看到那张笑脸出现在别人身边，笑得那么开心，而那份快乐，与自己毫无关系。

  

  

   他看到张真源自然地接过沙溢递来的当地特色小吃，咬了一口后对着镜头笑得眼睛弯弯，毫无负担；看到他和丞磊——那个和他一起“受罚”开启特种兵旅程的同伴，在凌晨的机场合照里，两人都顶着惺忪睡眼，却依旧默契地对着镜头比着同样的手势，一种共过“患难”的革命情谊仿佛透过屏幕溢出来。

  

  

  

  尤其是丞磊。范丞丞的视线在这个温润俊朗的男人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看到丞磊的手会习惯性地、看似无意地搭在张真源的后背上，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亲近的姿态；看到两人在完成某个需要高度配合的任务时，两人互动自然。

  

  

  

    一种强烈的不适感攫住了他。

  

  

  那感觉不同于之前看到其他嘉宾靠近时单纯的、带着玩笑性质的醋意，更像是一种……领地可能被未知力量侵入的警觉，和一种自己正被逐渐推离原位的、冰冷的落差感。

  

  

  

  范丞丞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被隔绝在透明玻璃罩外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守护和注视的人，如何自然地与新的伙伴建立起紧密的、甚至可能超越与自己的联系。

  

  

  

   他甚至开始荒谬地想象，张真源会不会也和丞磊分享那些只属于他们之间的、无意义的碎碎念？会不会也在打游戏吃到鸡时，下意识地兴奋喊出别人的名字？会不会……已经慢慢习惯，甚至享受这种没有他范丞丞在旁聒噪的环境？

  

  

  “丞哥？丞哥！”

  

  

  助理的声音将他从越陷越深的思绪泥沼中猛地拉回现实。

  

  

  

  范丞丞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和未及时收起的阴郁，随即迅速聚焦，强行恢复成平日里的样子，只是眉心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及时敛去的皱痕。

  

  

  

  “该准备下一场了。”助理小心地提醒道，眼神里带着点探究。范丞丞最近休息时盯着手机的时间似乎太长了，而且每次看完，脸色总是不太好看，像是跟谁生闷气似的。

  

  

  “嗯。”范丞丞低低应了一声，将手机锁屏，塞回助理手中。动作有些发沉，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重新站到聚光灯下，穿上那身沉重的戏服，范丞丞却感觉自己像是披上了一层更厚的铠甲，用来隔绝内心那些不合时宜、也无人能察的焦躁与低落。

  

  

  导演的指令，对手演员的台词，机械的走位……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他的灵魂仿佛抽离了一部分，悬在半空，冷冷地注视着那个在“火星”上努力扮演着另一个角色的自己，而心却还滞留在云南那片弥漫着茶香与雾气的土地上，焦灼地、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这种分裂感让他疲惫倍增，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他。

  

  

  

  夜晚收工回到酒店，身体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瘫倒在床上，手指却还是不听话地点开了手机。

  

  

  

  巧的是，张真源竟然在几分钟前更新了一条朋友圈。是几张随手拍的风景照——苍翠的茶山云雾缭绕，蜿蜒的古道通向远方，被夕阳染红的云层瑰丽如火……配文很简单，却透着一种宁静满足的气息：「在路上☁️」

  

  

  照片拍得很美，构图和光影都恰到好处，透着一种让范丞丞感到有些陌生的、独立的审美和心境。

  

  

  

  他的手指悬在点赞按钮上，犹豫了很久。

  

  

  他想评论点什么，问一句“累不累”，或者开玩笑说“玩得挺嗨啊，都不想想哥”，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能发出去。

  

  

  范丞丞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害怕。害怕得到的回复是客气而疏离的“谢谢丞丞哥关心”，害怕自己过于频繁的关注会成为一种打扰，更害怕……暴露自己此刻这份过于在意、甚至显得有些可笑和不堪一击的不安。

  

  

   他最终只是默默地点了那个赞，像一个最普通的朋友一样，然后近乎仓促地退出了软件，将手机扔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范丞丞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了头顶刺眼的灯光，将自己彻底埋入一片徒劳的黑暗里。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清晰。他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能感受到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闷胀的酸涩感。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在自己构建的、看似坚固的内心世界里，张真源早已悄然占据了一个如此重要且不可动摇的位置。重要到他的缺席，竟会让自己产生如此剧烈的、近乎失控的恐慌和失落。

  

  

  而这种恐慌的根源在于，他完全无法确定，自己在对方的世界里，是否也拥有着同样的分量和不可替代性。

  

  

  他这片湖水，是否只是对方漫长旅途中的途径过的一片最不起眼的湖，虽有交集，但终究是留不住风的？

  

  

  

  横店影视城的夜晚依旧灯火通明，窗外传来隐约的车辆驶过的声音。而相隔数千公里的云南，此刻或许正万籁俱寂，星河低垂。

  

  

  范丞丞就在这片孤寂的灯火里，独自消化着那份因距离、成长和不确定而滋生蔓延的不安。那感觉，像是一杯被反复冲泡的茶，初时浓郁提神，回味甘甜，而后却渐渐泛上难以言喻的、徘徊于舌根的涩意，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说:

  

  越写到后面感觉越难写，写这章感觉都被压榨空了脑子里的东西，接下来我们换个视角吧，既然都打了all真的标签了，当然要写啦，马上开启难兄难弟的篇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