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茶马古道首日的喧嚣与疲惫,最终被山间民宿的宁静所吸纳。
注:丞磊视角
夕阳的余晖褪尽,墨蓝色的天幕上缀起零星几点寒星。成员们各自散去休整,客厅里只留下尚未散尽的欢腾气息和丞磊面对“殊荣”的些许无措。
那句“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间漾开圈圈涟漪。
张真源干净的眼神和坦诚的语气,巧妙地化解了他选择的尴尬,将一场可能的为难变成了兄弟间的仗义相约。
丞磊看着身旁虽然做着苦瓜脸、却毫不犹豫答应同行的青年,心底某处柔软被轻轻触动。这是一种超出节目效果的真挚,让他感到温暖而踏实。
夜的静谧持续发酵着这种微妙的好感。接近十一点,当丞磊处理完事务走下楼梯,准备回房时,恰好撞见张真源从浴室出来。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轮廓,他穿着那身显眼的黑色缎面小狗睡衣,正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发梢滴水,落在锁骨处,又滑进衣领。他似乎是渴了,趿拉着拖鞋走向饮水机,微微仰头喝水的侧颈线条流畅而白皙,在暖黄落地灯的光晕下,竟有种说不出的柔和与…脆弱感?
丞磊的脚步下意识停住。
这时,敷着面膜的白鹿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点破了那件睡衣的“巧合”。
丞磊看见张真源愣住,脸上掠过真实的惊讶,随即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睡衣,那表情有点懵,又有点不好意思,像被发现了什么小秘密。
“范丞丞也有件一样的?”
这句话飘进丞磊耳中,让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掠过心头,说不清是诧异还是别的什么。
丞磊看着张真源握着水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缠绕着一些他尚未了解的、与他人紧密相关的丝线。
这个发现让他刚刚因“兄弟仗义”而升腾起的暖意,掺进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涩意。
李晨的催促打断了这短暂的静谧。张真源像被惊扰的小动物,匆匆喝完水离开了。丞磊站在原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了他的背影片刻,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那件睡衣,和它背后可能隐含的故事,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的心田。
凌晨三点多,民宿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丞磊却已醒来,或者说,他并未真正沉睡。多年的拍戏生涯让他习惯了各种作息,但今日的早起,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期待。
丞磊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推开房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脚下地毯吸附了所有声响。他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却在下到一楼客厅时,看到了那个几乎与昏暗光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张真源已经在了。
他正微微弯着腰,检查着行李箱的拉链,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
张真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长袖内搭和一件敞开的格子衬衫,下身是一条休闲工装裤,一身清爽的少年气打扮,与窗外弥漫的、足以沁入骨缝的寒雾格格不入。
李晨显然也注意到了,压着声音开始了长辈式的数落和操心。
丞磊站在楼梯阴影处,没有立刻上前。他看着张真源被说得低下头,乖巧又有点无辜地承认自己没考虑到凌晨的寒气,然后听话地转身上楼去加衣服。
那一刻,一种异常清晰的情绪击中了他——不值。
不是同情,而是更为复杂的、为他不平的情绪。这个年轻人,业务能力出众,性格又好,懂得体贴照顾他人,理应得到更周全的照顾和保护,而不是在这样的凌晨,独自面对寒露,连件厚衣服都需要别人提醒才想起添加。
张真源值得更好的团队,更精细的呵护。
这股情绪来得猛烈而直接,甚至暂时压过了之前那点关于睡衣的微妙思绪。
当张真源套上那件厚实的黑色夹克再次走出民宿时,丞磊早已从一旁的阴影中踱步而出,简短地同李晨打了个招呼,便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先行踏上了栈道。
木质栈道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丞磊将行李稳妥地放置在路边等候的车旁,随即转身折返。
恰巧遇上了正提着行李箱出来的张真源。
清冷的黎明时分,路灯将两人的身影在石板地上拉得悠长。行李箱轮子碾过不平路面的咕噜声,成了这片寂静里唯一的节奏。
丞磊看着身旁的青年,早起的困倦让他收起了平日里的阳光活力,显得格外安静,甚至透出一种易碎般的柔弱感,这让丞磊昨夜心中那份单纯的“仗义”,不知不觉间发酵成了更为复杂难言的怜惜与保护欲。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冲锋衣,拉链严实地拉到顶,遮住了下半张脸,头上压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下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
因为是素颜,且镜片后的眼神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深邃,在凌晨未明的光线映照下,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和凌厉。
张真源抬眸看到他这副装扮,不由得微微一愣。这疏离的气场,莫名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在西泠印社后门那石阶转角偶然遇见的范丞丞——也是这般,沉默地立于阴影处,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沉静与冷感。
丞磊见他看着自己有些出神,便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透过冲锋衣的领口,显得有些低沉,却缓和了外表带来的冷硬:“早。”
张真源回过神,连忙回应道:“早上好。好早啊今天,”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我可能这辈子也忘不了今天。”
“走吧,哥。”他说着,习惯性地想自己提起行李箱。
丞磊很自然地伸出手,一同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杆,问道:“你好点了吗?”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我还行。”张真源笑了笑,没有拒绝他的帮助,两人便一同提着箱子,默契地朝着路边的车辆走去。
后备箱已经敞开,丞磊稍一用力,便将张真源的行李箱稳妥地放了进去。
前往机场的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平稳行驶,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偶尔掠过几点遥远的、像是沉睡中的灯火。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寒冷形成两个世界。
经过最初的困倦,张真源似乎慢慢清醒过来。他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下日程,又看了看窗外,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安静而专注。
“还好吗?会不会太赶?”丞磊打破沉默,语气温和。他注意到张真源眼底下有极淡的青色,是缺觉的痕迹。
“没事,习惯了。”张真源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倒是丞磊哥你,被我连累得也要起这么早。”
“这算什么连累,”丞磊失笑,“一起经历‘特种兵’行程,也是难得的体验。”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而且,跟你一起,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这话说出口,丞磊自己都微微一愣。他并非擅长说这种话的人,但在此刻密闭而安静的车厢里,却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张真源似乎也有些意外,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笑意更深了些:“哥,你人真好。”
一句简单直白的好人卡,却让丞磊心里像是被羽毛搔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莫名的受用。
他这条偶然与张真源交汇的轨道,似乎正被一种强大的引力拉扯着,偏离原有的方向,朝着一个未知而充满诱惑的深处滑去。而这一切,身旁这个有些困倦的年轻人,似乎还毫无察觉。
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候机厅,照亮了前方的登机通道。
丞磊觉得,这段原本枯燥的早起赶路,因为身边这个人,似乎变得前所未有地明亮和令人期待起来。
那层罩在张真源周身、看似好接近实则难以真正深入的透明壁垒,仿佛在晨光与咖啡的热气中,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