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孩子会跑的时候,成了院子里的“小炮弹”。
夏天的傍晚,杨鑫霖刚从书店回来,就被一团小小的影子撞了满怀。“爸爸!”小家伙仰着小脸,手里举着朵皱巴巴的小雏菊,花瓣掉了一半,“送给你!”
杨鑫霖弯腰抱起他,小家伙立刻搂住他的脖子,把带着泥土味的花往他衬衫口袋里塞。“今天在公园摘的,妈妈说不能乱摘,但是这个快谢了……”
“下次想送花,爸爸带你去花店买,好不好?”杨鑫霖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他以前总怕自己学不会当爸爸,可真抱上这团软乎乎的小肉球,才发现爱好像是本能——会记得他爱吃的草莓要挑最红的,会在他半夜哭醒时笨拙地拍着背哼不成调的歌,会在他跌跌撞撞跑向自己时,下意识张开双臂。
许池听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切好的西瓜,看到父子俩黏在一起的样子,忍不住笑:“杨先生,麻烦把你儿子放下来,他刚在泥地里打滚,别蹭你衬衫上。”
“没事。”杨鑫霖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脏了再洗。”
小家伙在他怀里咯咯笑,伸手去抓盘子里的西瓜,汁水滴在杨鑫霖的手腕上,他也不躲,只是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儿子的发顶。许池听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第一次在707病房见到他的样子——眼神冷得像冰,浑身带刺,谁靠近就扎谁。而现在,他怀里抱着个小捣蛋鬼,嘴角挂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像块被温水泡软的糖。
孩子两岁生日那天,他们回了趟静心疗养院。
石枳意的向日葵开得正盛,老人家坐在花丛边的摇椅上,看到他们来,眼睛一亮:“哎哟,我们小寿星来啦!”
小家伙不怕生,挣脱杨鑫霖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到石枳意脚边,指着向日葵喊:“花!大花!”
“这是向日葵,跟着太阳转的。”石枳意笑着摘了片花瓣,放在他手心里,“就像我们小宝贝,要跟着光走哦。”
杨鑫霖站在旁边,看着儿子肉乎乎的小手捏着花瓣,忽然低声对许池听说:“以前总觉得这里像牢笼,现在倒觉得……是我的起点。”
“嗯。”许池听握住他的手,“是你朝着光走的第一步。”
江瑞也带着妻儿来了,两个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在草地上追着跑。江瑞拍了拍杨鑫霖的肩膀:“看你现在这样,谁能想到当年在病房里……”
“都过去了。”杨鑫霖笑了笑,目光追着儿子跑远的背影,“多亏了你,还有……”他转头看向许池听,眼神里的感激和爱意藏不住。
江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许池听正弯腰给摔倒的儿子拍裤子上的草,阳光落在她发梢,温柔得像幅画。他忽然叹了口气:“说实话,当年我真怕你俩走不下去。他那情况,你这性子,太悬了。”
“是挺悬的。”杨鑫霖看着远处的许池听,声音很轻,“但她总说,悬着的绳子,只要两个人都抓紧了,就不会掉下去。”
那天下午,孩子们在草地上睡觉,大人们坐在树荫下聊天。石枳意讲起杨鑫霖刚入院时的样子,说他总把自己关在病房里,对着墙说话,谁也不理。“我当时就想,这孩子怕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老人家抹了抹眼角,“没想到啊,老天还是长眼的。”
杨鑫霖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许池听的手。她的手很暖,带着洗过西瓜的清甜气息,和他第一次在病房里触到的那只微微颤抖的手,重合在了一起。
秋天的时候,孩子半夜突发高烧,烧到近四十度。
许池听抱着滚烫的小家伙,手都在抖。杨鑫霖比她镇定,找出退烧药喂了,又裹紧小被子抱着往医院跑。深夜的街道很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孩子压抑的哭声。
“会不会有事啊?”许池听跟在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的。”杨鑫霖腾出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医生说小孩子发烧很常见,我们去医院就好了。”他的声音很稳,可许池听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他又想起小时候了,想起母亲生病时没人管,想起自己发烧时缩在墙角发抖的日子。
在医院挂急诊、抽血、输液,折腾到天快亮,孩子的烧才慢慢退下去。杨鑫霖抱着睡着的小家伙坐在长椅上,许池听靠在他肩上,忽然听到他很低的声音:“刚才我真怕……怕我没本事照顾好他,像我爸一样……”
“你不会的。”许池听打断他,抬头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你会半夜抱着他跑医院,会记得他所有爱吃的东西,会在他摔倒时先检查他疼不疼——这些,你爸从来没给过你,但你都给了他。”
杨鑫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脸,孩子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嘴巴轻轻动了动,像在做梦。他忽然凑过去,在儿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动作轻得像羽毛。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孩子三岁那年,杨鑫霖在书店旁边开了个小小的绘本角,摆了些适合小朋友看的图画书,周末会给孩子们读故事。他读得不算好,声音有点低,偶尔会念错字,可孩子们都爱围过来,说“杨叔叔的声音像故事里的骑士”。
有次他读《小王子》,讲到玫瑰和狐狸,小家伙坐在他腿上,忽然问:“爸爸,你是狐狸吗?妈妈是玫瑰吗?”
杨鑫霖愣了愣,看向站在门口的许池听,她正笑着往这边看,阳光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嗯。”他低头对儿子说,“爸爸以前是只不懂事的狐狸,是妈妈这朵玫瑰,教会了爸爸怎么去爱。”
小家伙似懂非懂,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那我是小狐狸宝宝!”
“是呀。”杨鑫霖笑了,把他往怀里紧了紧,“我们都是被玫瑰照亮的小狐狸。”
许池听站在门口,看着父子俩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忽然觉得,生活就像这绘本角的阳光,不刺眼,却足够温暖。那些曾经的伤口,那些深夜的挣扎,都在日复一日的陪伴里,慢慢长成了温柔的形状。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一家三口堆了个雪人,小家伙非要给雪人戴爸爸的围巾,杨鑫霖就解下来给他围上,自己冻得缩着脖子,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许池听站在屋檐下,看着父子俩在雪地里打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她在疗养院的走廊里等了他一夜,他蜷缩在病房里,像只受伤的兽。而现在,他站在雪地里,陪着儿子追雪球,眉眼舒展,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阴霾。
“过来!”杨鑫霖冲她喊,挥手让她过去。
许池听跑过去,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儿子也凑过来,挤在他们中间。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有点凉,可怀里的温度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池听,”杨鑫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没放开那根悬着的绳子,谢谢你陪我从黑暗走到光里,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家是这样的——有吵闹,有温暖,有永远等你回来的灯。
许池听抬头,吻了吻他的唇角,雪花落在两人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像幸福的泪。
“我也是。”她说。
雪还在下,把整个世界染成了白色。雪人戴着杨鑫霖的围巾,站在院子里,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屋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户,落在相拥的一家三口身上,像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没有惊天动地的奇迹,只有柴米油盐里的琐碎,哭闹声里的牵挂,和每一个平凡日子里,都藏着的、彼此照亮的微光。
这就够了。





